好在很快就没有人注意到莫德尔其实是个酒鬼这件事了。因为当晚餐结束,大家纷纷离座时,隆美尔刚一起身,每个人就都听见了一阵叮叮当当声。它远比轻柔的音乐声来得刺耳和吸引人,不管是绅士还是淑女,都有意无意地抻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
隆美尔的脸涨得通红,向来沉静的眼神难得地茫然慌乱起来,就好像他自己也不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似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站起身来,口袋里就叮叮当当掉出了本该放在军校食堂里的银叉子银刀子。
胡贝相当同情隆美尔,要是他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糗,他太阳穴上的血管准要突突跳起来,跳得生疼才是。可怜的隆美尔,他肯定是被人恶作剧了。而始作俑者是谁,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除了那一脸坏笑的舍尔纳还有谁?
如果从胡贝的本心上来说,他是很愿意出面为隆美尔解围的,但莫德尔正微笑着走到自己身后,一只手不引人注目地捏住了自己腰背上的软肉。胡贝敢打赌,要是自己敢往隆美尔的方向挪一只脚,莫德尔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拧下去,还是转着圈地拧,拧得自己大汗淋漓,嗷嗷叫着求饶。想到这里,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颤巍巍地把视线偏向一边,不去看隆美尔的窘态,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的仁慈了。
也许隆美尔会以为军校的同僚都是一群冷酷无情,喜欢看人笑话的混蛋。胡贝不安地动了动脚,在一股热心的驱使下又忍不住往过挪了挪,然后被背上一阵尖锐的刺痛钉在了原地。而他注意到莫德尔的表情已经从微笑过渡到似笑非笑了。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信号。胡贝固然是个热心肠的人,但还不至于为了别人能做出极大的慨然牺牲。他很清楚,要是他不顾一切走过去,那莫德尔保准会从嘴里吐出一句自己今天决不想听到的话:
“呵,同事?”
于是可怜的隆美尔只好在无人相助的窘境中,继续困惑那些餐具是怎么出现在正规的晚宴场合的。当然,他也并非是个傻瓜,舍尔纳脸上欣赏的表情过于明显,让他得以很快锁定目标。
“舍尔纳,这很无聊。”
看隆美尔脸上少见的愠怒之色,胡贝有理由怀疑,他和舍尔纳之间的过节不止现在的恶作剧,倒像是还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不不不,埃尔温,这很有趣。”
即使敏锐如胡贝,也很难断定舍尔纳厚厚的镜片后面闪烁的是戏谑还是恶意。毕竟有时候恶毒纯粹起来,反而像是毒蘑菇上的鲜红斑点,箭毒蛙背上的亮蓝条纹,不仅不加掩饰,反而在四下招摇。
“莫德尔,我觉得这种行为很不好,理当被阻止才对。”
胡贝悄声和莫德尔提出申请,换来的是对方重重一记鞋跟:
“和你无关。”
“不是,人家今天下午刚帮过我。”
“你去一下试试!”
莫德尔后脚跟用的力差点踏穿了胡贝厚实的牛皮鞋面。后者使了点劲才把哀哀的惨叫咽进肚子里,无可奈何地继续充当冷酷的看客,同时在心里一再对隆美尔道着歉:冤有头债有主,这都是因为我家有悍妻的缘故……
要胡贝说,隆美尔委实是太过文静了一些,他甚至不怎么会吵架,很快就在和舍尔纳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中落了下风。莫德尔就不会这样……他不管在哪里,不是和下属吵架就是和同事吵架,惹急了跟上司也吵架。好吧,至少看样子,他以后是不会在这方面吃亏了。
“的确是一套精美的餐具,”当胡贝缥缈的良心和□□的疼痛在天人交战时,总算有个人站出来终结这令人尴尬的一切了。并不是军校的校长,这件事尽管是舍尔纳做得不对,但他犯不着出来为难自己的宠儿,因此米尔希作为一位贵客,承担了调解的职责。他弯腰捡起那几把银亮亮的餐具,用格外夸张的响亮强调赞叹着,“做工很精细,很讨人喜欢。但就我所见,并不是最顶尖的一流。”
很难说他的话有没有得罪到隆美尔,如果是一个思维过于敏感,情感较为脆弱的人,难免会以为米尔希是带着点嘲讽的意味,讽刺他连不怎么精致的餐具都要偷拿。但看起来隆美尔是没有在意的,或许现在只要有人出来随便说点什么,能让他摆脱众人瞩目的窘迫就行了。胡贝轻轻摇着头,又侧过一点身子和莫德尔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