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胡贝夫人大吵大闹,横加指责,莫德尔的心里可能还要好过一点。但她就是这样温温柔柔地强颜欢笑着,把错误往自家头上揽,莫德尔几乎愧疚得要双膝一软,跪下去了:
“不,这件事还是我……”
“现在这都不重要了,责任在谁于现今的情形无补。你们都是成年人,我们也谈不上追究谁的过错。我只想请求你,请你再转告瓦伦丁,我相信你们之间的情谊是真挚的,超脱世俗的。但你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能不受世俗的眼光,你总要考虑到这些。世人的指摘言语多半是刻薄冷漠的,为何要让自己活得如此辛苦呢?”
胡贝夫人循循善诱着,莫德尔几乎真的要把头埋进膝盖里去了:
“我知道……”
“你们尚且年轻,对此的体悟怕不是很深刻。何况你们的行为是触犯法律的。相关的闲言碎语不仅会搅扰你们的生活,打乱你们的人际,更是会影响你们未来的前途。无论你们是否要留在军队。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我是真心为你们担忧。”
胡贝夫人说了长长一篇,终于可以说到最重点的一部分了:
“所以,莫德尔,或许我是强人所难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理解……”
“夫人,我真的非常抱歉,我很理解……”
“……可以和瓦伦丁他,彻底分开吗?”
莫德尔的面皮僵住了,像是有人拿了易风干的胶水,在上面均匀地刷了一层,不仅苍白,而且紧绷。现在被这话一震,喀啦喀啦发出细碎的声响,掉下灰鼠鼠的渣子,裂痕遍布。很快,他的脚边全是碎片,每一片都透出无助和绝望:
“夫人……”
“我知道我的要求近乎无理,这也不是单方面一厢情愿的事。我也会去劝瓦伦丁,等他稍好一些我就去劝。我只希望你能谅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割断一份感情当然是残忍的,但有时,爱反而是更伟大的牺牲,你说不是吗?”
莫德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抑或是自己根本没有回答。他几乎是行尸走肉一般回到胡贝的房间里,脚步虚浮着,呼吸急促而虚弱。他庆幸胡贝现在看不清别人的面目,自己不必担心他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和无措的神情。而胡贝大约是看到了他进来的轮廓,微笑着朝他的方向伸出了手。莫德尔习惯性地,也伸出自己的右手,准备握过去。可胡贝夫人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响盘旋,他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是否应该真的握上去。
“莫德尔?”胡贝在疑惑,他更加努力地把手探向前方,不知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得罪了小心眼的爱人,“嫌我没看见你?我很尽力地看了。”
刺人肌肤的寒意萦绕在身体周围。莫德尔强忍着酸楚,把头别向窗子,不然他怕自己会急走几步,紧紧抓住胡贝的手。毕竟他还在犹豫,要如何和胡贝说这残酷的事实。或许让他以为是自己改变了主意,就不要和他对话,扭头就走?莫德尔苍白着脸去看外面那几乎要撕裂一切的风,它把所有能裹挟起的东西都冰冷冷地抛向四面八方。现在只要他说一句话,胡贝也将被抛进寒风中……
“莫德尔,你有事瞒着我。”胡贝的手放了下去,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莫德尔有时候相当恼恨他的敏锐,他就不能把这点敏感都放到战场上使用吗?尽管胡贝的眼睛不能算看得见,但莫德尔依然心虚地低下头,搭讪着往他那边移了两步:
“没有的事。”
胡贝会心地一笑,像往常那样拍了拍身边的床垫:“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在这里也能说。”如果要保持距离,乃至分道扬镳,那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做起。莫德尔并没有如过去那般顺着胡贝的动作坐到他身旁。而是转身拾掇了一把椅子,郑重其事地坐到了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