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尔懒洋洋捏住胡贝的两腮，这家伙只有早上一睁开眼睛的时候表现得最正常最活泼，然后情绪便会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消沉下去。如果可能，莫德尔倒希望他们可以腻在床上，一直不起来：

“真是年纪大了，要是十年前，某人才不会管什么肚子饿。”

“今时不同往日啊……”

该死，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又按到了抑郁的开关，胡贝的神情一扫之前嬉闹的轻松，变得忧郁苦涩起来。莫德尔心里老大没意思，讪讪地自己先爬起了床：“今天还是先去打听打听军官选拔的消息吧。”

胡贝轻轻地点一点头，跟着起了身。两个人相对沉默地吃完一餐不知算早饭还是午饭的三明治，胡贝便一言不发地套上衣服出了门。

因为起床时的这段插曲，莫德尔上班的时候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差点帮顾客拿错了鞋子。虽说平日也总能看见胡贝消沉落寞的样子，但今天全拜自己所赐，他消极的态度开始得特别早。唉，想到这里，莫德尔头疼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头一次如此深切地感觉到某种过去只是隐秘生长，现在却已经渐成规模的厌烦疲倦的情绪。

这种情绪被他强行压下去，关在了心房外，但仍旧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试图挤开封闭严密的门板，伸进来几个指节。譬如现在，当他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家中，看到又坐在沙发上的胡贝时。

这一点莫德尔之前就发现了，似乎来到柏林，找不到工作后，胡贝越来越多地把时间消耗在这破旧的沙发上。他的面前摊开着一本几乎要散架的旧书，是他们收拾房间时从哪个角落里拾到的，房东遗落的书，好像叫什么《历史上的未解之谜》。莫德尔对此不感兴趣，胡贝同样是。但现在那本书被摊开来，端端正正放在他面前，胡贝的脑袋向前倾着，仿佛真的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住了。

当然，这只不过是在做样子。莫德尔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他好几分钟，那本书纹丝不动着，连一页都没翻过去。而且屋里的灯是昏暗的，就算他真的读下去，大约也什么都看不清楚。莫德尔轻手轻脚地把钥匙放在门口的大盘子里，忽然想到，如果是十年前……不，用不了十年，就是一年……不，几个月前，遇见这样的场景，自己都会从后面一把捂住胡贝的眼睛，假作粗声粗气地发问：

“猜猜我是谁？”

胡贝则会笑哈哈地配合着回答：“哎呀，肯定是个漂亮女孩。反正不是莫德尔。”

然后自己便放下手，凑过去和他交换一个香喷喷甜蜜蜜的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只好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别再看了，屋里太暗，仔细你的眼睛。吃过饭了吗？”

“都做好了，我在等你回来。”胡贝从善如流地放下书，暗淡的灯光为他的脸蒙上了一层更加灰暗的郁郁。

“下次你先吃，不用等我。”

虽然这么说，但莫德尔知道胡贝并不会听。他示意他先去厨房拿吃的，自己偷偷俯身看了看那本摊开的书，胡贝正在读的那一页。似乎那一段在讲某地出土的具有千年历史的古尸。上面还配了一幅照片，尸体侧躺着，手脚是干枯的，神情却是安详的。他的模样并不可怕，却让莫德尔的心脏猛地咯噔了一下，他宁愿这个不知名的古人死得狰狞可怖一点。于是他手指飞快地一动，把书合了回去，祈祷胡贝再翻不到这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