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尔柔软温暖的手臂环过来，轻轻抱住胡贝的脊背，一只手渐渐移上去，抚在他的发上。他的唇软软地印在胡贝的额头上，后者只觉得身体像融化在他的臂弯中一样，渐渐软了下来，沉了下去，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软弱。他的眼皮耷拉了下来，逐渐睡去了，颊边还滚落着两颗泪珠。

湿淋淋的什么东西打在胡贝身上，他几乎是极不情愿地，挣扎着从甜美的梦境中醒来，眼睛只微微睁开一道缝隙。天空是灰茫茫的，地面是灰沉沉的，混着泥土尘埃的灰漆漆的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把他的外套和里衣浸得湿透了。泥浆正在往他的长筒靴里灌进去，□□黏在他的手心，他仿佛正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溶解着。

或许是雨水，或许是暴雨带来的风，毒气似乎被它驱散了。现在天地间都只剩灰蒙蒙的一片混沌，远处的池塘，近处的弹坑，变成了黄澄澄的，吞噬生命的恶魔之眼。里面漂浮着一缕缕螺旋状的血水，死去的尸体浮在上面，受伤的人在挣扎，不多时他们一起慢慢沉下去。

这场暴雨唯一的好处大约在于叫交战双方都有些措手不及，枪炮声一时疏落下去，伤者尖利的哭喊高了起来，连绵不绝。而大雨代替了弹片，抽打在他们身上。胡贝勉强又向前爬了爬，伏在了弹坑的边缘，免于被积水溺死。他浑身湿漉漉的，裹满了烂泥。防毒面具依旧挂在他脸上，他没有力气取下来，甚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他奋力把双眼睁大，似乎这样就可以把里面的积水排出去。他那满是尘土的手胡乱往前伸着，忽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到了手背，怯怯的，含羞的。胡贝勉强看过去，一抹淡得几乎消融在灰色天地间的蓝紫娇弱无力地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着。

一朵早开的勿忘我。

胡贝几乎是微笑着，注视着那朵可怜的，努力在雨水中躲躲闪闪，抖掉一身泥土的小花。它本该开在碧草如茵的绿地上，享受着大片树荫的庇护，等着谁来抚摩着它，将它采下，送到爱人的手中。或许会有柔软又鲜嫩的嘴唇吻在它的花瓣上，蓝蓝紫紫中绽放出一抹玫瑰红的笑靥。

他几乎昏沉的大脑还能勉力运作，为他想起勿忘我代表的意思——“请不要忘记我真诚的爱”，“请想念我，一切希望还未曾晚”……

然而已经太晚了。胡贝的嘴角挂着那抹笑意，用尽最后的力气驱动右手的几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轻手轻脚地，把那朵在雨中左右摇颤的小花护在了掌心里。

他终于合上眼睛睡去了，一个模糊得几乎消散的念头静默地盘旋在脑海里：

“不要再想念我了，莫德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