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觉得如此亏欠,如此底气不足地去对待一个人,先是将她捧上云端,如今又要打入地狱。即便是被迫,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这般的无力又无奈,忽然后悔当初的情动。至少,她虽心如止水,但能保住性命。不似如今,无辜内染情毒,外有胁迫,且还连累了名声。
侯爷脸色很不好。云辞尚未出声,已听出岫关切问道:可是腿疾难当?我去传屈神医前来。
不必。云辞下意识地去抓出岫的手,堪堪触碰到指尖,却又收了回来。他抬首望她,仔细记取她的娇羞与情动,无论是心有灵犀时,亦或肌肤相亲时,她的一切都如此清晰,一如发生在昨日。
要如何开口?再迂回曲折,只怕也是一个伤字。云辞敛去目中神色,淡淡开口探不出情绪:出岫,我要成婚了。
似是感到身侧那娇柔温婉的影子有些僵硬,云辞想出言解释与安慰,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是要说她中了情毒?不宜要孩子?还是说母亲容不下她,甚至想出更极端的手段?
这又如何不是对她的一种伤害?只怕是让她伤心之余,更添自卑自弃,还有恐惧。
出岫唯有低低唤她,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我有我的责任,不可推卸。
良久,云辞才听闻她一声浅笑,不似勉强,但不乏苦楚:您是为了成婚之事,才欲言又止?
云辞心头一滞,不知该承认亦或否认。唯听她淡淡再道:
从未想过要与您并肩而立,只求在您身边长久服侍,足矣
似我这般卑微身份,不敢痴心妄想,奢求过多。自也希望能有一位品貌端庄、家世风光的小姐,来与您匹配
侯爷放心,我该是什么位置,我会拿捏好分寸。新夫人过门也是我的主子。
方才几句话,出岫自问说得真心。云辞那般身份,那般地位,怎会不娶?怎能无嗣?从不奢望自己这泥泞之人,能与云上谪仙并足比肩,况且有过那两夜恩泽雨露,已是无上恩宠。
虽然心底也有些酸涩,可到底,更有自知之明。
此时此刻,出岫才真正知道,何为刻骨铭心之爱。
从前与赫连齐耳鬓厮磨时,并非全无所图。她图他的山盟海誓,图他的软语承诺,一心渴盼他能为她赎身,给她以妾室名分。此后,即便他另娶正妻,她也自信能获得他一世宠爱,如此名正言顺地长相厮守。
而如今,真正遇上云辞之后,她才晓得自己也能这般无私。不图金银钱帛,不图名分地位,甚至不敢妄想为他生儿育女。只想着,能在这知言轩里有一席之地,哪怕终日服侍笔墨纸砚,只要能看着他守着他,便觉是这一生的全部。
全心地喜欢着,无私地喜欢着,却也是,卑微地喜欢着。为了坚守这份喜欢,辛酸也能变作甘醇,苦涩也能变成甜美。
出岫知道此时自己该微笑,也无比庆幸从前在醉花楼时,风妈妈教过自己笑脸相迎。她不知这微笑是否能打动云辞,但至少,先说服了她自己。
是满足,亦是祝福。是衷心,亦是诚挚。
侯爷无须在乎我的处境与想法,左右出岫还是出岫,还在这知言轩之内,只要您不嫌弃,新夫人不嫌弃,便许我在此服侍可好?
这一句,出岫问得甚是小心翼翼。云辞听在耳中,更觉无力。
夏家是传承千年的书香世家若要论起家门荣光,所经历的朝代比之云氏更甚。云辞停顿片刻,才道:最难能可贵,夏家从不出仕。这与云氏明哲保身之举,如出一辙。
云辞不知为何要对出岫解释,好似这般说出来便能好受些许:云氏在南北地位敏感,又是巨贾,父侯这才迫不及待地想要寻一书香世家,来遮住日渐凌盛的铜臭之气算来我与夏家小姐,也是指腹为婚。
如此良缘更为难得。出岫莞尔一笑,熏染夏初微风:一为云,一为夏,冬云夏日,怎不匹配?
真心话?他认真看她。
真心话。她认真回他。
云辞闻言默然,回忆里夏嫣然的那句挽之哥哥蓦地清晰起来:出岫,我与夏家小姐
侯爷无需多言,我都明白。她仍旧浅浅而笑,潋滟盈波绚丽得刺目。好似从不曾受过一丝委屈,也不曾伤过一寸真心。
但愿你见到她时,也能明白。云辞隐晦再道,欲言又止,只怕再在出岫心头刺上一刀,更怕她就此失望欲绝。
离信侯府许久未有如此热闹的时日,上下洒扫,高挂红绸,府中下人月例增倍;各地管事派发红封;各支各房纷纷来贺。
太夫人下令将吟香醉月园旁的宴客厅扩建一倍,打通后头相接的两个小院,只为能将五百席位扩至一千,好满足宴请宾客所需。
纳采、订盟、纳征、议期都以不可置信的速度完成。待到宴客厅扩建完毕,已过百日,正正赶在婚期的一月之前。而云羡与鸾卿,恰好也在此时返回烟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