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在大雁宫,也知道些此次的疫情到底有多严峻,连乾坤馆和济生堂联手好几日都毫无头绪,如今公主也得了这个病,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但她也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害怕什么呢,若是此次闯不过去,那就让阎王爷将她们一起收了,黄泉路她也陪着小嵘儿走,两个人不孤单。
有了卢嬷嬷在妹妹身边,言铮也放心一些,依着徐太医的嘱咐先去了消毒房,几番查探的确没有异样,这才重新回到了正阳殿。言铮有很多事情还没想明白,他需要整合所有的信息,全面复盘。他坐在案几前,面前堆放了很多资料,他一张张看过去,重新在脑海里梳理前因后果。
之前他假意放松警惕,设下圈套引出鲛人隐藏在大梁皇室内部的内鬼,事情的发展也如他所料,并无多少差错,只除了金陵的疫情没有防住,这点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是鲛毒,也不是其他鲛人惯用的伎俩,就是彻彻底底的一场瘟疫,到底源自何起呢?言铮细细思索近日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从他回京即位,到迎王妹回大梁,再到察觉薛城秘密入梁,再到现在,所有的事情他都有迹可循,都能想通,所以到底遗漏了什么?
长桌接龙,铺就所有资料用图,言铮在案几前走动,走至末尾再次倒推,终于发现了令他觉得异样的事情。如果说疫情的出现莫名其妙,那问题一定就在疫情爆发、通报之前,是谁第一个发现病例的呢?
城郊疫情是霍以君通报的,说是梁值发现城郊出现不少病例,还有人因此而死,但他不是大夫,也不通医理,如何能知晓呢,当时和他在一起的是谁?
在梁值出来传话的同时,那里一定还有人留守,否则梁值不会执意要返回城郊,言铮发觉自己对城郊、尤其是梁值再次返回之后到放出信号弹引来神武拿下妄图逃走的鲛人之前,这段时间的经历是空白的、他不曾知晓。
而当时驻守在城郊抗疫的是应急司司远余杭。
“宣余杭,不必亲自进宫,让他把驻守在城郊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叙述下来。”言铮吩咐,“兹事体大,火速去办。”
“是。”刘贤立刻领命拟旨,御林军快速办事去了,言铮坐下来重新思索,面前几张纸还没看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突然有御林军汇报,“陛下!公主殿下情况不好,太医让您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言铮没听清他后半句话,脑子一懵,只听到前面说公主殿下情况不好,立刻就起身往撷芳殿去。刘贤拉他,“陛下三思,去不得啊。”
“您不仅是公主的兄长,更是整个大梁的支柱,陛下慎重。“既然太医先前已经说过,如果公主自己扛不过去,剩下的时间也就不多了,正是发病期,传染更是厉害,陛下身为大梁国主,此刻自然要躲避以免染病才是。
言铮试图挣脱开他的胳膊,刘贤却扯得更紧,“朕若连自个妹妹都守不住,怎么守大梁?”“陛下,”刘贤是经历几十年伴君生涯的老臣,在先帝还在时便在这大雁宫了,他见的风浪自然比言铮更多,“身为国主,不得莽撞行事,有些选择不能不做,有些人注定守不住的。”
帝王这两个字看着光鲜亮丽,风光无限,可是只有真正身处高处方才知道高处的冷。帝王可以做到很多大家都做不到的事,可同时也多了很多限制,要守这国家,必得先国后家,是注定要牺牲一切的,自己的亲人、爱人、甚至是自己的自由。
帝王是荣耀,又何尝不是枷锁,将皇位之上的人永远困在深深的宫墙之内,大雁宫这只大雁,永远都不会起飞,永远都将留在此处守住大梁。
言铮将自己胳膊扯出来,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朕说了,朕有分寸。”他没有回头,径直去了撷芳殿的方向,刘贤也没有继续阻拦,只是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或许陛下真有分寸吧。
陛下少年出使他国为质,经历了常人都无法忍受的苦,没有人能期许他真能全身而退,即便是先帝也不得不将培养长公主作为备选方案。而陛下登上皇位之时还年轻,还是个少年人,可他接手了大梁掌舵的位置数年,大梁没有因此失去方向左右摇晃,甚至扎稳了根基,扩大了风帆,将这艘大船驾驶得非常稳当。
陛下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刘贤虽然活了大半辈子谨小慎微,但也愿意将自己的余生交付给陛下,交付给大梁,无论结果如何,无论陛下会做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不会离开大雁宫,离开陛下的。
倘若今日陛下就是要破这层规矩,非要留下他想留的人,非要强求老天让步,他这把老骨头也会帮助陛下登天,完成他想完成的事。为国尽忠,为君守道,即便杀身成仁,即便万劫不复,亦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