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命所在,比不得。”
陆机摇摇头,心下一惊,不想程章如此回应。
于是他坦然道:“章度,我知你看似浮浪,实则心有机谋,胸含乾坤。萍水相交,不便多问,只是,经此一别,山长水远,念故人之意,愿多保重。”
说罢起身,作礼一拜。转身欲行,又回头道:“西陵,还是不要留了。”
程章并未相送,他坐在鸣琴前,一寸一寸地抚过去,喃喃低声:“他唱的是寸阴无停,荣华夜零,荣华夜零呀。”
陆抗拿着木杖,沿营帐正中的地形沙盘慢慢逡巡,不时让在旁的步阐,点出现下吴军的布排位置。
守卫来报:“将军,令公子求见。”
陆抗微点下头,继续跟两旁将领讨论战事。
听到门帘窸窣,他也不抬头,问道:“何故如此来迟?”
“西陵城外,别一故友。”陆机跪地,如实禀告。
陆抗正欲作色,陆机站起,急切地问:“不知父亲所帅之兵,欲如何相援步都督?”
战事当前,陆抗敛色:“西陵城已攻取,看来并不需我来相助。”
“攻未必能守,百战之地,山重水复,犬牙交错,父亲帐中运筹,不正是计议如何布兵守境吗?”
陆抗点头一笑,旋又皱眉道:“这里地势复杂,或分兵出界,把控全境,或聚兵至城,坚壁不出,得相机而行,”继而拿起木杖指向沙盘,“这几处关隘……”
“报”,账外响起一阵惶急叫声。
陆抗丢下木杖,疾步掀帘而出,看见一个背插令旗,半身染血的斥候,奉步协帅印,半跪恳求:“都督南津关遇伏,求请救兵。”
陆抗冷静回道:“在南津关何处,是否入关?”
“溯流到关中青岭滩,突然箭矢雨下,都督命后撤到岸,又杀出一队人马,伤亡不可尽数。”斥候悲凄说道。
“何其用兵不慎!”陆抗斥骂一声,瞪向步阐。
步阐一脸疑惑,低声道:“兄长怎会进军到南津关?”
“都督得胜心切,曾言先占至险关隘。方才匆忙,不及细禀。”陆机插话道。
“我怎不知,兄长留我在营寨,自己亲去犯险?你怎么不早说?”步阐一下拽住陆机衣襟。
“这不是争执时候。”陆抗呵斥一声,走到靠山筑起的高台上,发令:“左弈,点兵五千为先锋,快船进南津口,接应步都督;吾彦,你带五千为中军,守南津关口外;其余人,守此营寨,不可妄动。”
“陆将军,我要随先锋,去助我兄长。”步阐不满道。
“军令不可违。”陆抗回绝步阐,视线扫过欲言又止的陆机,吩咐:“你二人随我,乘船到关口一探。”
南津关内,山势将水流切出狭长一线,步协骑马当先,沿入秋枯水后的滩涂往谷深处走,衣甲马背上血迹沥沥,身后上百残兵也是衣衫破烂,哀声连连,扶着矛戈刀弓勉强跟上。
夕阳过岭,群壑渐暝,阴翳的深谷越发暗淡。步协耸身望下地形,催道:“前面谷内林密蔽天,趁天黑藏身,修整一晚,明早再探出路。”
山崖突出的石台上,程章借最后线天光,看着弯弯转转、溃不成形的一队人,对罗尚笑道:“观天苍地茫,真是人如蝼蚁。”
罗尚不屑:“有这闲心,不如一举灭了,等他们进了林谷,找都难找。”
一回头,看周围兵士悄声堆起的木桩巨石,不解道:“堆这些干嘛,我带一队人,下去就将他们杀尽。”
程章伸手,挡住罗尚欲拔的佩剑,轻声:“穷寇莫追。”
“擒贼擒王,吴军主帅步协在此,我等守这关津整日,好容易等到这厮。”
“所以,他可不能轻易死了。”程章打断罗尚,狡黠一笑。
峡中水流激激声更甚,桨棹击水声传来,几艘竹筏隐现在山崖弯转处。程章极力眺望,而后猛一拊掌,对罗尚叹道:“我也是好容易等到。”
他快步走向高台边观望的胡烈:“胡将军,弓箭手半山埋伏,剩余步卒一路到前方谷口,一路临崖下滩涂,候令,待吴军逃窜时,一并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