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疾(2 / 2)

昆岗玉 几微 2029 字 2020-12-24

又嘲讽地一笑:“而陆少傅尚能保身,想必是朝中有所荫蔽吧。”

陆机本待问发生何事,听到话中另有深意,接话问:“丞相何出此言?”

“丞相。”濮阳兴仰头狂笑一阵,“如今丞相,可是你族叔陆凯,权重望隆,中书令贺邵,宫下镇楼玄,均是他举荐上位,可谓尽掌文武机要了。”

“居官设职,举贤任能,尽人臣之忠恳,有什么好笑的。”陆机心里有些不快。

“这是没什么好笑。”濮阳兴抖抖枷锁,幽幽一叹,“我是笑先国主临终嘱言,切要翦除你们这些勋贵权臣,怕自己基业,也像曹魏那样被篡夺掉,可惜我等不够狠绝,还没翦掉你们,倒被先排挤了,也真是可笑。”

陆机和陆景俱是一惊,不知他所言真假,待要回应,张布阴恻恻地接话:“不过而今国主,也不是好相与之人。狂暴任意,滥刑滥杀,要保基业,对付你们这些盘根错节勋贵,想来,也是再适合不过啊。”

陆景愤而起身,揪住张布衣襟一耸,斥道:“尔等阶下之囚,口出狂言,乱议国政,如此挑拨是非,是何居心?”

“何居心?”濮阳兴在旁又笑,“我等受刑流放,待死而已,难得碰上故人,有心劝两句实话。”而后似喜似悲地盯向陆机,佯狂长叹:“陆少傅,绝路穷途,我等不孤、不孤啊。”

陆景见陆机脸色又复惨白,错愕着呆立不语,忙令旁侧士兵将两人押走。而后搭住他后肩,半拉半扶地走回车驾。途中转眼一望,恰恰看到城角红霞涌上中天,落日成单薄的暗黄圆轮,孤绝浮在漂移不定的轻云之上。

孙皓走上宫阙高台,也向西南遥望着风裹云携的圆日。近侍岑昏爬完台阶,踹气告禀:“濮阳兴,张布已押解出城。”

稍顿,平静地补充:“杀手已派出,不日将动手。”

“夷三族,家产抄没,充苑北府库。”孙皓转身,冷冷令道。

走上两步,见岑昏欲言又止,就松口气,吩咐他:“不过一场截杀,能死多少人要抚恤的,分一部分给那人,也就此了结掉此事。”

岑昏又唯诺着问:“那瑾公主?”

“阿姊就仗刀兵,去搅个局,也不会深究什么。”孙皓自嘲笑笑,“虽没斩草除根,但这小太子,像猫鼠之戏,留着玩玩也不错。”

又一近侍过来,照例传信:“丞相等朝臣已到大殿,候陛下议事。”

孙皓扯动带钩上一囊简牍,待仪仗齐备后走下高台,侍从开始此起彼伏地传呼出声。

陆凯领众臣在大殿外迎候,孙皓却只走向旁侧,在大鸿胪张俨、五官中郎将丁忠之间停了下来。

“北方禅位,卿二人朝贺有何见闻?”孙皓笑问。

“仪典繁缛,封赏过滥,无甚可观。”张俨满脸不屑。

“往返南北,我倒见军聚洛阳,各城守备松懈,窃以为可乘此沿江北袭。”丁忠回道。

孙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挥手示意众臣入殿。大殿投影落向一众君臣,镂刻瓦当的圆弧影子正印在孙皓面上,看去影影绰绰,明暗不定。

“臣以为,北方递来国书,非真求和于我,只图积蓄实力,伺机而战。而我若侥幸出兵,徒然消耗而已。如臣此前所言,眼下和局,养兵守备为上策,北上灭敌之事,还需从长计议。”陆凯当先启奏。

孙皓扫视朝堂一圈,问:“还当如何?”

中书令贺邵出列:“附议丞相之言,丁郎将经扬、豫州入洛,未见西线、中线城池。前段西陵督步阐奏报,就言巴蜀、汉中、襄阳频频聚军来袭,西陵军员粮草困窘,亟待增援。”

孙皓听后一叹:“从上游顺流攻取建业,倒是条好计。顿了顿,又道,“是以长江沿线,仍是危急,这国书诓骗于孤,孤看也不用回了。”

“贺中书所言,确像北方意欲声东击西,求和以使我军心松懈。我方虽不出战,是该不受国书,与晋绝交。”散骑常侍万彧附和。

五官中郎将丁忠却有些愤然:“西境聚军之事,也不确切。我看扬州境内,城池都不守备,确是北上夺地的难逢之机啊。”

“争一城一地得失,无益大局。若国财贫敝,兵力不继,即便夺了江北城池,又能守多久?”陆凯驳斥。

这时,孙皓猝然站起,旒冕下神情狂躁,喝令:“来人,把丁忠,还有鸿胪张俨,拖出去斩了。”

殿中响起嘘叹声,陆凯强自镇定,劝阻:“陛下,刑罚需依律法,丁忠张俨并无罪名。”

“被敌国买通,惑乱军情,还不算死罪吗?”

“只是朝议见解不同,并无实据定罪。”陆凯仍不卑不亢道。

“律法,”孙皓走出御座,朗笑一声,“孤之恩威,岂不大于律法,君要臣死,臣就得死!”

陆凯错愕,不由后退了几步,眼看镇军将哭嚎的两人拉走。随即,耳边又响起君主平静的声音:“众卿,再议如何解决财力、兵力问题。”

“财力之困,在于可税编户被大族荫蔽,其广收部曲,兼并田土,兴私利而蠹国本,为今之计,当检校诸强族屯邸,收缴田土,料理编户。”散骑常侍万彧高声。

孙皓点头赞同:“刚流放的前丞相濮阳兴,也几次跟孤说过这样的话,他虽恶迹在身,但国事上倒不失为明断深识。”

踱步回御座,下令:“拟旨颁令,检校强族,就从吴、会这些强族猖獗之地开始。”

众臣应旨,俯身唱喏,声气异常齐整,回响在高敞的梁柱间,无人再敢多出言一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