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见数骑直沿驿道驰走,马上人帼巾覆发,锦衣绣袴,黑马中一匹通体纯白,骑者高髻插?,?系一段绞罗,下延遮住半边脸面,隐现出额角一丛斜红妆迹来。
羽箭也不劲烈,一击即落。马上来人挥起菱纹三尺剑,指前怒叱道:“这帮贼人是本宫猎物,尔等休要染指。”
随话音落,跟随的锦衣女子弃掉雕弓,架起马侧的肩弩,剑锋指定时,□□参连不绝,劲足射远,围中人抵挡不及,开始纷乱逃窜,断续地哀嚎倒地。
陆机策马回避,见陆景也是左躲右闪,慌促支绌,乘隙靠近他,问:“你带了多少人,这来者是谁?”
“我哪知啊,族叔说对付山贼,我想几十骑不就够了,谁料又杀出队武备这好的。”陆景边挡箭边抱怨。
陆机简直要一脸黑线,正待再问,忽见对面的小太子又翻身挣动,而三支劲箭锥锋凌厉,羽尾破风,正接连朝他正面击去,陆景拨开一支,第二支接尾而至,连带着又一阵密集发射。
白马上人拍马驰进,陆机余光瞥见她挥落的锋刃,心间计议,于是挂剑于带钩,顺势擎起鞍上长弓,瞄准那人眼际,稍一拉弦,羽箭脱手弹出。
来人侧头闪避,锐棱簇锋堪堪擦过额角飞走,截断遮面绞罗,将落霞斜红妆撕出一串深殷血珠。
“好生放肆。”女子干脆扯掉面纱,怒声掷地,长剑摆后,只朝陆机奔来,拉马腾起侧转,剑锋堪堪扫破陆机下裳。
其他人见主子受伤,也纷纷丢下□□,围拢过去。女子回马,欲再攻时,忽被陆景横戟一拦,喊道:“且止住。”
陆景而后展颜一笑,对上女子圆瞪双目,柔声戏道:“瑾妹妹,你出落成人,这般桀悍了。”
马上人这才止攻,收剑勒马,紧蹙起眉,上下打量着陆景,犹疑着试问:“荆州所识,陆景兄长?”
“正是在下。”陆景朗声答道,“记得你我之名音同,小时常被长辈玩笑,说尔后必定亲好呢。”
旁边有人掩嘴轻笑,女子双颊泛出点红,板起脸道:“别称幼时名,叫本宫瑾公主。”
此时贼众也逃得七零八落。陆机翻身下马,去接过哭闹的太子,指点着清理残局。车歪旗倒,遍地狼藉,血迹四处,一条绸布勉强遮住了皇后可怖的死状,陆机只觉满目萧索,惶惶然无措,也不知何去何从。好在陆景两人的对答断续传入耳中,留神听着,一时也有些惊异了。
先前车架里,正抢到匹马要逃的韦昭,这时回转过来,拉拉陆机衣袖,侧侧相告:“此乃国主长姐,人称瑾公主,建府封邑,上县七百户,出了名的勇傲,常戎装骑行,侍婢皆带弓箭。我亲送的册文那天,一排长戟阵列,窃以为进了军寨,可胆寒得不行。”
说罢,就施施然拴马,作势要去拜见。陆机顺着韦昭的动向看去,却发觉瑾公主既没看相谈的陆景,也没在意官仪堂堂的韦昭,一双上扬的凹深明眸,正定定地凝视着自己,神色似估量、似玩味,却一阵冷厉袭人。
甫一对视,马匹腾跃,戟杆交震声再度遥遥传来,山脊弯转处的路上,又似一队兵马在轰轰赶至。
“怎料此程这凶险的,有完没完!”韦昭噘嘴抱怨,慌忙跑回陆机身后,越过他肩侧前望,只见黄叶飘飞中,一道黑底青纹的绣旗,正从林间山路上迤迤逼近。
当涂县客舍,县令何植低眉俯首,面朝主座上正色端坐的瑾公主,听她怒斥出声:“你治民不力,任其为贼,又围剿无功,使贼势愈烈,本宫代你剿狩,先借你县驻兵不肯,怎么还是跑去了呢?”
“调兵自有法度,不是下官能任意的,前已跟公主明言。”何植抬首,一脸无辜,“这里贼众,也怪不得下官守境不力,当涂都之蕃屏,水陆要塞,且不说易于兴乱,就牛渚城上万驻兵,小民也是供应不及,难免要破家入贼伙了。”说着说着,又一脸苦相,似为难得很。
孙瑾倒没嗔怪,只是不自然地挪了挪身,温和了些:“也没说要治你罪。我只是看陛下恼于贼势,暗自出来练练身手。本想立番功的,怎知你不肯借兵,那且问你,又是谁借得动兵了呢?”
“丞相来书,言先国主梓宫有虞,急令出兵护卫。”何植振声回禀。
孙瑾眼略一闭,又睁向下方淡定坐着的陆景,怒目炯炯盯着,看得陆景心里发毛,只得如实相告:“是在下传的令。”
见仍被盯住不放,又高声道:“不过此次杀退贼众,功劳全在公主,我等都仰仗公主才可退敌的。”
孙瑾轻哼一声,走下座台,绕着陆景走了半圈,笑道:“那陆景兄长该如何谢我呢?”
“在下身无长物,位卑职微,实在没什么能入公主眼的。”
孙瑾走到正中,意味不明地一哂,手搭上额际,道:“我说有就有,你弟弟何处去了?”
陆景一惊,肃色回道:“士衡身为少傅,太子忽遭变故,他自然不好离身。”
孙瑾并不理睬,指向堂中呆立的县令何植:“何大人,你去把他弟弟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