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指节分明,指尖细秀,腕骨处隐现出血痕。陆景认出,就悄声对陆抗道:“父亲,帐内是士衡。”
陆抗正待上前,却见孙瑾的手被一下下挣脱开,她面色一凝,全然拉开床帐,俯下身去,有些黯淡地出声:“士衡,我依你愿,请来陆将军。”
陆机还在无意识地挣脱,只有感觉,眼前却是模模糊糊,唯几处光点在动,直到听见一声威沉的轻呼,视线因警醒而清明许多,光点化成了陆抗少有的温意神色。
即刻以肘支床,半抬起身,尽力连贯道:“父亲,士衡生死不测,太子已亡,账册已毁,父亲只言不知,国主该不会再有猜疑的。”
陆抗半蹲下,扶稳他,只关切问:“士衡你怎么了?”
陆机却无反应,仍兀自道:“余事,二哥皆能向父亲言明,士衡任意妄为,有失奉孝尊亲,望乞恕罪。”
陆抗望向孙瑾,孙瑾闷哼一声,坐下从陆机肩头处捏住被缘,就要翻开。陆机忽而伸手扯住,极轻极淡地似哀求:“还请公主勿犯。”
孙瑾不理,继续使力外拉,拉扯中,陆机手渐渐失力,跌落下去。孙瑾站起一下掀开,众人顿时惊愕,看到半面里被,几乎被染成血色。
“他受杖刑,本就伤重,可不知为何,伤处出血难止,医官均是不解,只道血失过多,便是衰竭而死。”孙瑾沉静说道,眼周微微泛红,说着把陆机的手放好,调整头枕位置,再轻轻地将被盖上,放下纱帐。
陆晏看着看着,不动声色地撞陆景一下,陆景悄声回他:“我不介意的。”
“士衡。”陆抗见陆机只是不动,探过纱帐摇了摇他。
“勿摇了,他只会醒这一小会的。”孙瑾出手止住,“且伤损之症重,也不可再受何风邪。”
“有劳公主照看士衡。”陆抗郑重地一拜,闭眼片刻,从容言道,“死生有命,我不及救他,也是他妄行致罪,我就此带他回军中,有何罪责,谨待国主诘问。”
孙瑾一阵恼怒,真觉父子简直一个德行,直上前道:“尔等为他父兄,见他垂死,难道是无动于衷、无法可想吗?”
陆景一怔,赶上去拉住孙瑾,劝道:“士衡牵涉之事,公主有所不知……”
“不知又如何?”孙瑾猛一挥袖,对陆抗断然道:“陆将军,我既言嫁,便是尔家子妇,士衡于我为亲族,既救下他,国主便不会再问。”
陆景铭感在心,却只听陆抗淡淡回道:“如此,士衡更是身份有碍,为公主名节,不宜再留此地。公主只当士衡死去,不再向人提起今日之事。”
江边驷马辎车缓行,陆晏持辔,在干冷风中缩了下脖子,问同坐在车轼前的陆抗:“父亲,士衡伤重,为何执意要带他回营中?”
“是啊,他与公主一起,我又没什么意见的。”陆景也从车内插话。
陆抗幽幽一叹:“国主性情无常,你们以为,仅凭公主一言,那小院便会安然无虞?”
“国主为何非杀士衡不可?”陆晏仍是不解。
“图谋尊位,人君之大忌,把他带到军中,兴许国主还能有所忌惮,不至赶尽杀绝。”
陆抗沉重说完,望向旷野中的对岸,陆晏也随他视线看去,本是草木茫茫的江夏郡,如今在枯槁中现出座座营垒。望楼耸出,旌旄飘展,伐鼓呼喝声时而隔江传来。
“晋军近日可有攻袭?”陆抗问。
“父亲不用担心,他们不过乘着水枯,遣一两艘船骚扰,江上水战那及我们,都是船还未渡过半,就被打了回去。”陆晏回道。
“不可大意,他们明知渡江不能,还频频挑衅,定有更深用意在。”
“听闻丞相遣施绩将军攻江夏,晋军如此,不就是诱我北攻吗?这般大军临境,将江夏拿下也好。”
“即便攻下江夏,孤军过江,也是难以久持。”陆抗反驳陆晏道,“何况以眼下兵力,攻退晋军不易,徒增损耗而已。”
“自西陵战后,晋军在荆州多有动作,可又不直接邀战,真叫人看不懂。”陆晏遥遥头感慨。
陆抗抚须沉思,忽觉背后车帘被拉开一线,传来陆机清浅的声音:“晋荆州刺史胡烈,我知此人,其带二万灭蜀大军,越山险至荆州,本图西陵,但败于父亲和步都督,就屯兵荆襄一带防守。此人行伍出身,勇悍却无谋,江北这般攻势,不像是他所为,背后定有城府之人,父亲切要注意。”
陆抗盖下车帘,要打断他,陆机却撑住车轼,执意说完,在话声渐低不可闻时,又复清晰起来:
“还有,万丞相怀疑我,交通胡烈,以吴郡家产贡献。我此番言,父亲该知我无辜了。证物已毁,如若丞相仍是不信,士衡唯有一死以谢之。”
“士衡,为父从未疑你。”陆抗搭上他在车轼上的手,血气空乏的枯冷触感,使心中猝然被酸楚浸透。陆景一直在车中扶着陆机,忽感到他身体全然脱力,轻忽忽地似雪絮般颓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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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不太顺,好郁闷呃,但会努力尽力加油的,无人理睬的自我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