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过?所以你极尽心计,你这么地不择手段!”
“有人比我更甚,直接舍命一搏,”陆机要掰回话头,执拗对视上,“延祖以命相抗,自甘送死,不会只是给你招恨,该有更实在的。他说他仿效我,要我亲自送死,便不会这么简单。”
“此番,取洛阳不道,害苍生困顿,这样的不道,大概已遗后患了。”
陆机说着,站起身,声异常地沉重,却又轻飘飘,像与他全然无关了,他嘶哑着,可怕地平静着,脸已经潮红潮红。
红得不祥,司马颖厌恶地撇过头,想想后慢慢开口:“我没猜嫌,你不用说什么,我不疑你跟嵇绍,门口的事,也是我坦然要让你听的。”
“那我宁愿殿下猜嫌,我与延祖相交,屡屡勾结,勾结得,知道他虽死却还有后图。”说得更执拗。
“后图是什么?”司马颖问,烦躁地。
“那便靠殿下猜嫌,”陆机转回空茫茫眼神,打个哈欠,像倦怠已极,“我困了,你问不出的,你走吧,不想见我,就不必见。”
司马颖怔住,看人瘫软着走,撑上榻,黯然眼中,还是深潭般地黑,就莫名地,觉得这颓败的身体,气势更为摄人,让他靠近不得,也说不出多的话。
“好,我走,也依你意,猜嫌你。”狠狠一带门,落荒而逃似的走了。
当然走两步就折回,看陆机睡得悄无声息,司马颖才大了胆,慢慢靠近,低俯上半身,俯到榻看人胡乱睡着的样子。
——这般静静,终有了失而复得的喜,总算目光能对他,百看不厌地逡巡了。
“怎么长刺似的,我摸一摸。”只看还不够,见人囫囵侧着身,司马颖就伸手试探。
从轻到重试探,只有模糊的、细弱的咿咿声,使他更放了胆,由着被咿声挠出的痒,为所欲为试探,几乎无所不至。
果然不一会儿,给探出了‘刺’:这人贴身的衣,被冷汗弄湿,系的衣带,打结很别致,紧合着腰身而系,衬外面一身松垮的宽衫大袖,风流闲雅之态,叫人看得相当不顺眼。
“穿的谁的衣裳,”司马颖纳闷,皱眉开始扒,扒到系带又问,“是谁给你穿上的?”
陆机不答,咿声里是浓烈的困倦。司马颖就尽情剥光,觉得把他满身的刺都给拔了。
然后避开难愈的刑伤,以细绢擦。他不喜直面这身体,觉得太惨痛刺目,但刚刚的凛然不可近,忽变成了绵软和潮湿,被剥走一切,被无所顾忌地把持,一点隐蔽的兴奋,渐渐膨胀欲爆了。
摇摇灯火下,这人被暴露,无所伪装,赤生生地,因漫着薄汗,光下湿漉漉地白,如同飘忽不定的云,掩着山顶的皑皑雪,在眼前若隐若现——是令人眩目的高致,但被把持,被把持在触手可及的揉捏中。
司马颖脑子一阵麻,不断涌出的兴奋,让体内深处也跟着震颤不已。
“你这么好,怎么能让给别人。”他颤颤念叨,念着脱衣,反正找不到换的,就把自己贴身的给脱下,也合着腰身给人裹好,一丝一缕妥帖,打上惯常系的结。
收拾顺眼后,也不敢稍离。咿咿声没,司马颖就开始数气息,不眨眼地警惕地守。又不满陆机这么平静,异样地平静——
他平躺着,头靠高枕,面容茫然又苍白,好像纷争,或对纷争的意识,都遽然离开了他知觉,那么柔弱,那么寡白,就像破开的果肉,畏惧腐烂似地露在空气里。
“你不是这样的人,”司马颖想哭,又恐惧得欲哭无泪,“士衡,不要这样。”
他伸手推耸,觉得眼前的怯懦,是士衡的又一曾伪装,是他伪装得死寂。怎么能这么伪装!想着,不甘地发狂地推,不惜把衣衫扯破。
直到推着,士衡脸上有了细微的痉挛,被痛苦浸得扭曲,他缓不过气,不堪其苦地微张了口,白惨惨齿尖隐现,齿尖怕冷似的抖索……
司马颖攫住了,另只手绕开破衣,直托起人背脊,附耳说:“你透不过气,你想要翻身?”
说着完全不动,隐蔽的快感又涌出,欲罢不能不能自制了——就想看士衡暴露,看他万般无力,强韧的意志,连支撑身体都做不到。看他屡屡地尝试,可不屈聚起的意志,也因太勉强而崩散。他跌落到自己手,口齿收紧,挤出的泪,滑落向枕间,像水沫在巨浪里消散一样。
这么俯看,是猛兽看虫蚁的挣扎了,高高在上,蔑视这渺小却极尽所能的顽强,兴奋至极!太有凌驾的快感。
“说求我,说以后听我的,我就帮你。”摩挲着背脊,止不住兴奋地鼓动。
没应答,只能用手撑开唇齿,喋喋不休鼓动:“士衡,求我,乞求我,你做过的。”
“你求我,说再不违我意,再不任性妄为,我就帮你。”沿脊骨往下摩,用力地诱惑。
可悄然无声,仍是一片平静,尝试都没,司马颖腾出手狠抓了,抓向暴露的肩头:
“我想你对我认错,想你赎你的罪。”手狠抓出鲜红指印。
“你的罪,不是你欺瞒、狡猾、残忍!而是你走过我人生,却忘了自己留下的雪泥鸿爪,深到骨血,痛催心肝啊,你怎么总视而不见呢?”
咽哽地说,满脸冰凉,泪一层一层地浇,又气又恨地等不到答话。司马颖心灰意冷放弃,知道士衡脆弱已极,一点回应都给不了,这人仅有的意志,只顾着堪堪求生,连撑开眼,口中吭出声都做不到。
“哭了,是认错了吗,”自欺欺人地将人抱起,给擦擦泪,“你认错,我当然帮你的,就当你求我了。”
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又紧敲两下,司马颖松一口气,知道卢志总算把那帮太医给薅来。
陆机走在片茂密的树丛,林木森森,远处有村舍印入眼帘。有风吹过去,耳中只有树叶的婆娑响,此外一片肃然,静得可怕。
静静中下起雨,越来越可怕,乌云罩顶,说不出不安越来越深浓。他又湿又冷,一个人在黑暗里,就拔腿向屋舍跑,快喘不过气时跑到,猛烈敲门——
没有回音。
大门自己敞开,雨中苍白的日光,冷冷洒进,他想走进去,但惊叫起来,惊叫着捂眼,从指缝中,窥视眼前惨不忍睹的场景。
尸体重叠,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满满都是尸体,看不出有多少。有胳膊摊开,有被挤得大张的嘴,露出的头,带扭曲的面孔,支棱出的肩和胸口,因为堆在一起,僵硬得,支离破碎,全然不像曾活过的人。
——可全是似曾相识,感觉能辨认出人。
他疯狂地俯下身,捧起一张又一张死去的脸,辨认是谁。才发现蝇虫聚满尸身,腐臭弥漫,只感觉到熟悉,再没法辨认出来。
阴寒袭上背脊,他看到有人从尸山里站出,翻出具尸首,托在怀中,一点一点,扒尸首身上衣。看得毛骨悚然,但要去阻止,却惊喜发现能辨认,那尸首,赫然是自己呀……
忽有哭声了,不知从哪里来,陆机止住步,怔怔听,呆望着被狂风摇撼的树林,不知怎的,已流不出一滴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