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2 / 2)

昆岗玉 几微 1529 字 2020-12-31

陆机对着呲牙声,带点抽泣,又义正辞严不容拒斥。他流着泪,心里愤慨,不想一朝昏沉寂寂无声死,才说服顾荣,才以分兵南方做交易,用尽手段拼尽性命赶来,怎么能被搁置一旁,被舍弃似地遣返回去?

——不能说出,只能强硬地流泪。

“那是要撒娇耍赖不听我命令?”司马颖软下来,被那泪吓怕了,抬袖擦着哄,“你执意要跟着,我拗不过你,但弟弟前番来信说你病重,现在也不见得有多好,我得想个法,把你安放好,在没想出来之前……”

“王彦在邺城调度粮草,你不便让我入营,那我装成他派的押送,刚好有一车粮今日到。”陆机止住泪打断。

“计划得这么好,铁定心不走是吧。”司马颖无计可施了,周旋不过,但还想一争,想得扑身过去,凑上脸瞧。

那脸被眼泪沾湿,他逼视着一嗅:“想怎样就怎样,算定了我,那昨晚求原谅,求我饶恕你,那样无助,又是为什么?”

“你我行我素,从不认为自己做错,劝我督军,要随我去洛阳,都觉理所当然势在必行。那你到底做错什么,要我饶你,浑身寒战地,还在求我饶恕你?”

司马颖说出心中诧异,太过诧异不得不说。可追问下,陆机嘴抿成一线,如衔铁刃似的坚固,面上却愣怔,又被动,可怜,含悲忍恨地招人疼。

静寂无声,雪白窗纸,透出雾一样的朦胧亮。司马颖撇开眼,只觉看不分明,只觉那表情是欺骗——士衡心中有着某种强烈而可怕的东西,一直都有,快到极致,大概为了不那么强烈,他才故意表露了挣扎、跪弱,那样淌泪无声。

这时才看清纸上写的:“魂兮来归,北方不可以止,增冰峨峨,飞雪千里。”

营帐井然,鼓点密集。洛阳城东,干冷北风呼扇的原野上,回荡着进进出出军队,脚踏冻土的震裂声。

远处还能见黑烟缭缭,烟气笼罩隐约的城墙,呐喊和撞击声断续传到。偶尔的轰鸣,如同发自地下的震荡,使物什摇动,说话也多了些惊慌意味。

“城攻不进,”一快马直奔中中帐前,甲士闯进帐高声,“四面全无破绽,又一整夜,根本打不进去。”

“洛阳帝都,城高池深,本就不好打。不只我们,西面的张方也是,前日大败,他已退军七里,其领兵,也是一望见乘舆,就丢盔卸甲再不敢战。”上将石超甲都破了,捂着臂伤,闻言跟着唉叹。

司马颖沉吟,手抠着案角:“原来我来此,不过是把他们赶进城,我倒想望见乘舆当面对战,可惜这机会都不给我。”

说着扬手下令:“那再强攻,集中兵力,我亲自去平昌门战,洛阳城门岌岌可危,看长沙王和天子现不想身。”

“意气用事,于事无补,”卢志冷冷反对,“此战没法速决,起初是,而今而是,殿下一意孤行来此,局势不过是更僵持。”

“不尽然,”石超跳出来感激了,“殿下没来时,战线盘桓在城外,而今殿下亲临,号称二十万军,长沙王就不敢轻易出城,偌大城池没法出入,不过月余就能困死他们。”

“困死长沙王还行,会困死陛下吗?天下兵马不只邺城和西北,若有人像曾经的齐王,召天下义兵赴洛,被围困的就是我们。”卢志提醒。

“殿下,此战牵扯甚大,切要谨慎行事,别再意气,”卢志疾言厉色一拜,暗戳戳再提醒,“别再受人左右了。”

吵吵嚷嚷,司马颖心烦意乱,有些后悔冷落人。真把士衡当个粮草小吏,故意疏远,几天都没见,结果就这般地拿不定主意。

宫城太极殿,晋帝望见城角的黑烟,从御座站起。满殿臣僚跺脚阵阵,窃窃有声,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文武皆站不成队形。

“陛下,城已被围,兵力有限,唯有自救,请陛下下令,官一品以下,男子成丁皆入宿卫,十三以上皆从役,公私奴婢,皆发动助军。”嵇绍镇定进谏。

“不行,城外千金堨被挖,城里水碓都不能用,我家奴婢天天得舂米,要去助军,我一家会饿死的。”中书令王衍哭着反对。

嵇绍回头,眼神轻蔑,王衍曾跟他同为侍中,在华林园里日日谈玄,是晋帝亲近的人,被任命成中书令。可到头来,这大名鼎鼎的名士,不过是个可笑的懦懦自保之人。

嵇绍都懒得理,直接对晋帝恳切:

“陛下兵力不足,但有威权,陛下能行诏令,能封官许赏,只要使人士气不散,使人同心打退成都王、河间王,就是陛下立威的最好时机了。”

“不行,成都王大军汹汹不可当,他只说找长沙王报复,他两人兄弟,仇恨可释,陛下派人去劝说,各自分一块地,两两和解,就别再拉着陛下互斗了。”王衍跪趴下进言。

嵇绍再欲说时,不可信地见晋帝转过身,问:“嵇侍中,此策可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