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2 / 2)

昆岗玉 几微 2118 字 2020-12-31

叫牵秀的谋臣又跑出来挑刺,但说得句句实情,又引一阵窃窃私语声。

“与他过节是挺久,不过……”司马颖摸鼻子想词,支吾了下。

“不过有人不知,也有人不信,陆士衡早在效力殿下,靠他帷幄之谋,才得邺城今日之势,殿下大事相商,不忘旧恩亲近于他,”看心虚着的殿下问,“能生什么误会?”

江统眼神清澈,立身挺直,往司马颖身边一站,说的话比他更威慑。司马颖又不知说什么好地挠鼻子,压扁搓圆,想士衡真是别扭,自甘当嬖宠又偏偏不要当,偏要这样清洗。

没打算帮他洗清,继续一声不吭揉鼻子。

“不能服人,也难免误会。”有人抬出筐箧,看来早已准备好,卢志随着走出,司马颖就匪夷所思看他,看他居然把自己私藏都给掏了出来。

“筐中文书,是陆士衡所写,从贾后逼杀,逃避邺城,招募流民,屯田兴兵,到与赵王、齐王周旋,退军固守,割据冀州,谋划历历,且署明年月,若还有不服,有误会,可以自己看。”

强调:“殿下是迷恋,还是倚重?”

卢志像江统那样看司马颖,俯下头意味深长使眼神。司马颖倒不奇了,卢志几次三番害士衡,不过但凡对自己有利,又会义无反顾帮他。——自己与士衡两相清白,卢志看来是有利的,不过也没有利到哪里去,他怎么能这么尽心地帮?不惜透露机密,不惜冒犯自己!

心里疑惑,但文书引了一堆好奇的,慢慢群情高涨,都兴致勃勃涌上前看,手翻口议嘈嘈切切。

司马颖不好拦了,闷闷当旁观者站一边,闷得实在不行,哼一声回主座,专心专意想士衡。

想士衡一本正经,别扭着不言,但从眼神和身体体会到,他好生多情且用情。可他从没说,感到的情是错觉吗,自己太过喜爱的错觉?

把自己当功业和野心的凭借,除此之外,他有过那么一点点,纯之又纯的依恋吗?即便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也不想做,他还会有,那般几乎倾尽所有的付出吗?

也许正是这隐忧、对士衡猜疑不止,才会在他病重时不依顺他,不怜惜地针锋相对,拼尽全力想试探出他本心。

自以为得到本心了,逼得身心都归顺了,可转眼间,成茫茫然一场空,士衡要分辨,分辨得疏远,难解难分之情,他要撇得如此干净!

看文书翻飞,传来传去,看得心火直燎,一字一纸都是在证明,士衡没有依恋,他一清二白,自己是高高在上主君,而他是投机效命,一心只为大业的谋臣。

“好,如此正好,也明了了,陆士衡一身清白,我对他只是敬慕。”想得愤懑高声,司马颖沉怒着,镇场面。

“他污名,是因洛阳争斗多,成王败寇,受了谣诼诋毁,既到邺城,便任何人不得低看他。”吼声下令,想着干脆顺士衡意做彻底。

“在场的人,不少是随我到邺城,也是经陆士衡铺路,”江统拿出封信放筐里,“各位转而投奔,无不是有故主旧恩,前尘往事怎好计较,既然另寻明主,就该一笔勾销,忠心不疑,全力效忠殿下。”

江统的马上应和,带起一堆俯首称是的,争着表效忠,山呼海啸喊,唯恐殿下计较往事。

司马颖明白,这是要勾销士衡在洛阳的种种事,尤其助赵王篡逆的恶迹。这该是,他用眼神向自己索求过的,昏睡里也放不下。自己不理,他还是千方百计做到,把污名和恶迹,这么一举两清。

“忍辱负重谋士,”司马颖自语,像冥冥中感觉到了陆机,“你只想如此吗?只是效力者,其他什么都不是?”

“对,这里大业,是你为自己争,为你早有的抱负,为济济之士铺功名路,也为天下由乱而治,”屏风后有细细的叹,“与我无关,我聊以尽力而已。”

司马颖惊得翻身,他捕捉到了,连滚带爬地绕屏风后,可空荡荡,帷幔被风吹得一抖,光模糊黯淡,什么也没有。

司马颖愣愣走出府,议事从始至终,都没看到士衡,但这人像个幽魂,神出鬼没地无处不在。

他想到跟踪江统,悄悄地跟,城门外,见江统迎上辆车,就猝地涌起阵焦急躁动,涌得奔过去勒马,手抖得几乎握不好缰绳:

“带士衡去哪儿?”虚声问。

“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江统眼半敛,盖住恓惶,抬手邀,“不拦殿下同行。”

向车里走,迟疑了下,不知何时,天又下起雨,小小的,如烟似雾,渐渐笼成一片,车马和行人看去依稀了,朦朦胧胧地不真实。

好在钻进车里触到真实。细雨的清凛味道里,士衡蜷着身睡,静谧着,司马颖就盘腿坐,马车颠簸,他熟悉地托人放身上,用整个人包拢,士衡没点反应,他就莫名地,莫名有种被抛弃的孤零零感。

关系撇干净,最后的话响在脑海,让他觉得孤零零感更重,满心地悲凉,但车摇摇晃晃,不知不觉中困倦,被劳累和忧心压迫着,陷到了一团昏梦里。

半梦半醒间,看到的全是士衡。他少年时眼神天真,在酒肆动容地抚琴。战火中他变得恨意,强装着恨,在江船和山林里被抱起,却欢喜难掩。他历经艰辛,成冷淡的人、疯狂的人,凛凛外表下埋太多心思,是热火是冰海,是无止境的不可捉摸。风雨剔净他骨血,淹没了他,他沉下又浮上,洗得一干二净,沉向了浪涛下的深水,暗森森无光,在他面上显出了寒霜般的沉寂。

带着寒霜般的沉寂,士衡在不理自己向前走,司马颖使劲追,跌跌撞撞,边追边大喊,才拼死似的抓上了那手腕,但手腕被抽离,士衡在抽离时出声,无情地,冰冷地。

他说:“余愿已了,就此告辞。”

“不要走,好不好。”司马颖觉得无力,无力把这话说出,被喉头一阵阵的抽搐打断,他便重复着,重复着几乎听不见的声,从胸膛里,朝那逼人的冷侵吐出来。

被不好的预感砸醒,立马坐起身,慌乱地摸索,怀里人无声息无动静了,脉搏也无,他手忙脚乱摸到了颈口,余温还在——是一种午夜熄灭的炉火,到清晨时若有若无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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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窝太动荡了,好在已经动荡完,实在写的少,下面努力写死而复生戏码吧,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