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跟陛下说,以狼驱虎不可取,以齐王驱赵王,就是前车之鉴。”嵇绍克制住烦躁,拱手答晋帝话,“长沙王不是狼,但他背后的成都王是,结果,不是引狼入室,就是自求死路了。”
像应声似的,箭矢更劲急,嗖嗖飞到,越御案而过,晋帝堪堪躲过迎面之击,失魂落魄地跌地上:
“你依照齐王意,游说成都王回军,他不来了,才有眼前死路,朕宁愿引狼入室也好啊,大不了再一步步瓦解成都王。”
晋帝惶急地往御座后爬,嵇绍却呆着不动,任飞箭绕身,从快闭上的门缝里望向外:
“是,成都王南下荆州不管了,长沙王冒险起事,终究难敌齐王十万人,死路在前,陛下离开此殿,保命为上吧。”
局势纷乱,无能为力,嵇绍轻轻闭眼,以身挡到了御座前,催晋帝走,箭刺破他衣袖,拉出血迹,而宫门猝地轰隆隆洞开。
长沙王司马乂甲破发散,狰狞着脸带兵冲进宫。晋帝松口气爬出来,就瞧见站长沙王前的一显目悍将。
那人高大,方面阔身,有种筋突骨暴的彪劲,擎着剑即启奏:
“在下河间王大将张方,齐王无道,行背逆事,在下奉河间王令,攻杀齐王救驾。”
吼声如雷,晋帝不禁身一抖,被嵇绍稳住,君臣四目相对,都满脸地惊疑不定。
“太过惨苦,怎么能让人遭受这多。”襄阳府后院,医长捻须,摇头晃脑怨愤,正察形诊候着,就没人敢接一句。
“是挺惨的。”司马颖被说得两眼红红,鹌鹑似的埋着头,半晌还是嗡了声。
又不可信地问句:“何以见得?”
“筋骨皆伤,再遭绑缚,以至风邪入百脉,周身尽痛,到痛痹不可当,惊悸妄语,”医长瞪视回去,咄咄地,断定着问,“还心气不宁,发作不断,是吗?”
不等司马颖答,敲敲额自己叹声:“却像被什么维系,想死而不能。”
十五年过去,本就老的医长白须蓬蓬,老态龙钟,但面露光华,问叹也中气十足,司马颖不得不去信,一时只被瞪得似悲还喜,似哭还笑:
“我就说士衡还好,有人言他身上尸注诡异,能使人将死不死,医长既善治此症,想必你能救好他。”
医长连连摇起头,出声发虚:“维系他的,不是那邪术,是他自己意志,或有人逼迫他,让他病笃至极,托身到那邪术。可惜这样尸居余气,如同以身献祭了,若唤不醒人,也是直死无救。”
说着,从榻沿起身,推开帷幔走出。留司马颖满心空荡荡,忽想起士衡那天真诚着,说不想活,好生艰难,原来,自己还没有体会够其中的惨苦,士衡与死周旋,他忍耐、抵制和摆弄,他是怎样的难堪难忍——才成了眼前非生非死的样子。
眼前,士衡是种绝无动静的状态,外界的一阵风,一线光,一时在他冷却了灰透了的脸上拂过去,微微煽动,又随即消逝,又成了绝无动静的寂然,一片死寂。
“他意志在,要唤醒他,是吧,唤醒他,就能救他?”司马颖不忍看,去追医长,猛扯衣袖问。
“我倾我所能,尽力,”医长拿起个针囊,沉重着,“有套针法能稍解注症,也是游历时,一位陆姓大夫教我的。”
司马颖口干舌燥,没了信心,反复踱步。对唤醒人这事,早尝试过无数次,嬉笑怒骂、威逼利诱全试过,捏人眼皮,朝耳里吹气也干过,就差抓起人耸,给捏扁搓圆几番——究竟扛不住心疼,不敢试。
无计可施之际,头哐当声,装翻了架上的筐箧,一筐骨碌碌滚地,发黄的纸张洒落出来。
有纸正面,在日光下微微发光,司马颖过去小心捡起,一看是一张精致的人像,再一细看,就惊得两眼直突。
画上将军,腰间羽箭,英姿跨马,毛发似随风动,酣战之态,极得神采。四周草木,也点画得萧瑟,战阵之气浮于纸上。右旁提句诗:“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1”
——那是士衡父亲,旧吴大将陆抗。
司马颖认出,赶紧又拿一纸,却是江边楼阁,人物独坐,抚案沉忧,眼望远,目露山河之悲。旁右旁字迹微微发颤,写的是,“寄身虽在远,忘君岂须臾。2”
这张陆抗,像士衡好多,司马颖摩挲着画,噗嗤笑出声,还前仰后合了下。这心思他太懂,思慕缭缭,求而不得,寄情于物,聊以慰相思。画和诗是羊都督手笔,想先人看似为国谋,实则神魂颠倒不亚于自己啊。
拿着画走向榻:“士衡,你父亲和羊都督,相知一场,可惜终未再见,他再不能见这些画,你能睁眼,替你父亲看一看吗?”
“士衡,先人殷殷之心,对你的期望,你忍心辜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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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曹植《白马篇》2徐干《室思》
觉得先人很有感情,这里添点回响啥,先人感情第56、59、60、65章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