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留步,不想人昏乱难救,就不要进去了。”医长趾高气扬一拦。
司马颖惊异,这唯唯诺诺的怎么一反常态,撞开人道:“他没昏乱,清明得很,骗得了你,骗不过我。”
“精神未散,却病势已重,命将难全,殿下昨晚言语过激,是什么后果不是见识了吗?”再凛然不屈质问。
司马颖震惊之余,只剩诧异了:“才跟士衡几天,学得倒有模有样,这口气我熟,他威逼你说的?”
医长没想这么快露馅,但任务还得达成,一急之下故态复萌,软倒地絮絮求:
“殿下不听,在下也无法,真的是不能惊扰,神思扰动,到气上冲心,不得消散的话,会病笃而死,到时殿下就不要找小人了。”
急得快哭,司马颖算是信,即痛心得麻木,白色亮光弥散开,什么都化虚影,虚得他头昏脑涨,嗡嗡声灌耳,一时只觉不像在此世间。
刻意不想的事,不得不面对,隐隐悬在头的恐惧,现出了狰狞的轮廓,在如此沉重的断言前,世间皆化虚无,爱憎恩怨也无谓了,还能再计较什么!
“太可怕了,见他一面就好,”愣怔着脱鞋履,“我一点声都不出。”
“殿下想知道陆士衡所想,又不便去问?”有人从正堂走近,“我倒可以一说。”
来者是刘渊,穿一身缁黑的常服,身形毕露,魁梧得异于常人,不过议事时人多,司马颖并没注意到。
夷汉之防,他用刘渊总有些犹疑,向进军洛阳时,带在身边是石超和赵襄,但刘渊一如以往,在危急时刻奋勇出,救人出困境,扭败为胜。他是从洛阳跟到邺城的几个人之一,如果朝一日大业得成,刘渊便是立的定鼎之功。
有功无赏,司马颖带着点愧疚,不好赶人走,干脆拉到一边谈:“那你说,他想什么?”
“治久必乱,合久必分,这天下,眼看又回到汉末,群雄竞逐,四方混战,殿下既归邺城,正当割据为王,立自己基业,成一方雄霸。”
刘渊一口气说完,拱手相拜,是劝进的姿势。司马颖想,反朝廷而自立,以往被贾后和赵王逼迫时,刘渊也将讲过几次,他急切地想自己独自成大业,庇佑他复兴流落在中原的匈奴。
所以刚才所言,慷慨激昂得,司马颖觉得已辨不出真假了。
“这是士衡想的,还是你所想?”
隐隐觉察出,议事时没注意到刘渊,兴许他根本不在场。
“或者说,你们想到了一块?”
“没什么区别,”刘渊面不改色,“当初到邺城立足,是陆士衡跟殿下一道来,他跟我差不多,被殿下在洛阳识拔,想尽全力在这里另立事业,如今有些波折,殿下更该明心定性,不要陷在纷扰里辨不清方向。”
“方向?”脱口而出问。
“邺城旧魏之都,曹氏取天下之路,想殿下当初选这里,心里是有些计议的,虽然一时败,但天时地利尽有,既洛阳难攻取,不如不取,不如使邺城势大,凌驾于洛阳。”
是该如此,司马颖转过刘渊,走到檐下仰首,醍醐灌顶的,的确,朝堂之乱,要乱及天下了,挽救不了,只能顺势,将四海扰攘,群雄纷起,凭借邺城,能先占一席之地。
“明白,”喃喃着,却忽地清醒,背过身睨刘渊,“你背这些,花了不少功夫吧。跟我的旧将,罗尚被士衡妥妥收服,如今你也要算一个?”
“说不上收服,也没背,我本就作此想,不过有人说得更明白,我文辞不及而已。”刘渊倒是坦白。
“你见过他,他还好吧?”楞半晌,不由自主地颤抖声问。
“殿下既关心,那下面的话是我自己的,也想说一说,”刘渊坦荡直视,“我与陆士衡是旧属,跟殿下久,嫌隙难免,比不上蹿出的新贵,但不为己利,真心为殿下虑,也是那帮投机来附的人,比不上的。”
他一字一字咬声极重,透着股被排挤的怒气。司马颖算是猜到陆机怎么拉拢的他,就想,士衡比刘渊更难堪,被所谓的新贵一致敌对,这么拉刘渊在同一战线,就点像是,在新旧僚属间划了道裂痕。
“承认对不住你们,”司马颖肃重回,“谣言的事,你也替士衡不平,怪我没有澄清?”
“是,怪你,不澄清,想过后果没有,眼下最大问题,不是人心不附,而是人心不一,众人不明殿下所志,你自己也未想清楚,各怀心思,彼此冲突,如此离城巡狩,不定会起些乱,而陆士衡众矢之的……”
“你听士衡这么说?谁敢害他?”又像看到陆机附身,司马颖急得打断。
“是我猜测,但防患于未然,殿下既出巡,我想要一万人,留守邺城。”刘渊拜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