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友(1 / 2)

昆岗玉 几微 1490 字 2020-12-31

天光已白,潘岳把灯灭了,坐塌沿手足无措,感觉到陆机半撑起身,只得把人按住,按得手抖,故作随意口气:“来看你的,听弟弟说你昨夜发热,既然病着,好生休息,别出门了。来来来,喝口水。”

说着拿碗现成的水,竖起来猛灌,把陆机泼得口鼻都是,衣襟也湿,呛得喘不过气来,脸青身颤。潘岳良心还在,惶急地去前抚后拍,陆机缓过劲就躲开了他,幽幽埋怨:“不是病得正好吗,是不还不够,还要呛死我。”

潘岳是有点这个意思,但眼看是呛不死的。见陆机湿衣贴胸,掀被下塌,大概是要换衣服,就忙拦道:“你坐,是我对不住,要更衣吗,弟弟交待过,我来我来。”

作势即去扒衣,同样地猛,陆机真是怕了他,知道他心里藏事,必有所图,指不定又是绊大马趴之类。有气无力被扒露肩,但一脚踹上,还是把过肩的衣给拢了回来。

“不敢劳你换。”揪襟口瑟缩着,自己去拿衣了。

潘岳看他像个怕欺凌的小儿女,把那里衣裹得紧紧扒拉着筐箧翻,心想折腾他不出门还是能做到的。但总觉得不放心,陆机正背对着,毫无防备,他目光所及,案上一砚台厚实,忍不住悄悄去顺上,猫着步过去对准人额头……

“不用你杀,我真快要死了。”陆机拿起个布巾捂住咳,咳得撕心裂肺,好歹把潘岳吓停了。

潘岳做贼心虚,又愧疚痛惜,霎时呆愣,但半晌贼心还不死,怯怯地问:“你是要晕了吗?不省人事最好。”

陆机咳得无言以对,死都要给气活了,平息下来吼他:“卖友求荣,我晕了你要买给谁。让我失身,有人不会放过你。”

潘岳成失魂落魄了,忽跪到地,抽抽搭搭,拉陆机的手拭泪,忽见那布巾上殷红点点,又一阵大骇大恸,哭得落泪成雨:“士衡,不是要你死,是不想你死,你一定得没事,没事,不然那成都王会剐了我。”

陆机看他扶额抹泪,含情眼里涌流哀愁,就想起他写诔文场景,凄切之态,真有种如临其境的死生感。也在心里生出了怕,阵阵惊惧,但他得平静,得临危不乱。

搀起潘岳:“你交待吧,不说我现在就剐了你。”

“你拿的太子手书,贾谧拿走,要呈上朝堂作证,证明那张反逆之辞是太子亲笔写。”潘岳无奈交待,“以防万一,贾谧要我找到你,守着你等候传唤。那反逆之言是我拟的,他们倒不敢透露,但你拿手书,太子知道,东宫僚属看见,一旦事有不顺,指证起来,皇后和贾谧不定将祸水推到你身,说一切阴谋都是因你而起。”

陆机思索,潘岳不敢让他再病,小心给穿起衣,衣带抓牢:“去东宫赚太子,主意是我出的,真是馊啊,还是把你陷进去,所以,总而言之,你不能出去,不能去朝堂,等今日一过,皇后不定能平息局面,彻底掩盖此事。”

“我不去东宫要,贾谧也会让我在中书偷太子章表。而那场赐宴,会让我伪中书诏令,传唤太子。安仁,你主意,是想让我撇清干系吗?”陆机执他手问。

“嗯嗯,瞒不过你,我一人之欲,不该挟裹上你,被逼无奈,能裹少点就尽量少吧,”衣穿好,潘岳拿被子往陆机身上裹,一层又一层,“你不用委屈求全附会贾氏,你没我的落魄和不甘,你不该为这赔上性命。”

陆机被他裹成个球,动弹不得,潘岳还在一点点掖拢,好像这样就能补偿似的。陆机陷在暖暖的包覆中,想说,这些跟你没有关系,是自己为自己志愿赌上性命。

他不怕踏锋蹈刃,不惧魑魅魍魉,但潘岳还不行,弱质不堪这乱局里的捶打,他又不能把更深的缠斗和盘说出。

“你是害我不浅,又蠢得要死,已然卷进,避得了吗,”陆机只剩个脸在外面,尴尬地发火,“别把我往死里卷,真被卷晕,今天死定了。”

潘岳见陆机被他闹腾得够呛,脸红扑扑成了青白,赶紧放手,怕他又呛出血,哀戚万分把人一搂:“士衡,不要死,要我做什么,我好好照做。”

“先走开,离我远远的,”陆机噗他贴上的脸,“然后去门下省,找你文吏孙秀,找不到便去阊阖门楼,我写封书,你带给他。”

“我跟那孙秀不对头,干嘛要找他。”潘岳不快。

陆机料他说话不算数,还是耐下心给解释:“皇后废太子,是赵王图谋。太子已失势,下一步他要扳倒皇后,太子残兵即是最好的先锋。若我所料不差,赵王该在阊阖门收整残兵,而你,要使他们兵锋转向。”

“兵戈一起,朝堂瞩目,就不再是反逆文书,”陆机推潘岳快走,又叮嘱声,“孙秀是赵王心腹,不只送信,以后你也得当心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