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堵在门口,把他撞开的一堆案几筐箧都堆回去,挑了个角坐在正中,牢牢遮挡门缝,抱臂对他哥说:“不许出去,再招风惹寒,我可不想伺候。”
陆机一跃而上,左冲右突,冲不过就拳打脚踢:“让开,有事。”
陆云纹丝不动,冷冷拒绝:“瞧你这样,我都扳不动,脸白得像鬼,要是倒在那个犄角疙瘩,还得我好找,才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结果他哥变本加厉地扳,赌气似的要挽回颜面。陆云屁股底咯噔一下,翻壳甲虫似的陷到一筐里,只剩四肢扑腾,立时改求饶哭喊:“哥,你放过我吧,昨夜等你冻成狗,没睡眼肿得像金鱼,头昏脑涨还得来看你,那安仁跑哪儿去了,怎么照看的,搞得你病加重还溜了,真不是个东西……”
絮絮叨叨不停,陆机也听出了大概,陆云誓死不让他出门,是听进了潘岳说的话,以为外面危机重重出不得。
正想怎么解释,门从外洞开,把陆云掀成趴地的甲虫,哎呦哎呦,潘岳这罪魁风风火火闯进喊:“太子被废,但宫里城里也乱了,到处杀人,好险好险,所幸那手书躲过,再没人追究。”
这是在报信,陆机了然,但不想陆云牵扯,得压下他满脸好奇,便不理潘岳,自己一跛一跛地走回塌,抓起布巾弱弱地咳,对刚翻腾出弟弟诚恳:
“你不是问,安仁怎么照看的吗,他来了刚好对证,先是倒水灌我,再用砚台砸我,拿被子闷我,”说着抚心皱眉,不堪病痛样,“总之,差点一命而呼,此人包藏祸心,别信他说的话。”
陆云更是惊愕,看着他哥跛个脚把罪证都指一遍,潘岳也毫不否认,不得不信,怒目要质问,大有为他哥拼命的架势。潘岳着实有愧,被陆机一数落,更是痛心疾首,跑过去抱大腿:“士衡,我错了,原谅我。”
陆机等到机会,揪他耳悄声求:“帮我出门。”
潘岳瞧那门口堆的,再看陆云双眼火怒奔来的模样,又对上眼前人装的孱弱不堪,霎时领会,顺手把陆机一背,撒腿就跑,留陆云在背后追喊:“喂,你这混球,别掳走我哥。”
“你不该在士龙面前说,他不经事,说了徒增他疑惑。”潘岳熟悉地形,走两步即甩开陆云,陆机开口解释。
“我明白,但他迟早要经,就看你我,曾一心在诗赋,自入官后趟到浑水,越趟越深,也见怪不怪了,”潘岳手臂颠两下,喘口气叹,“身本轻灵,往后走,是越走越沉重。”
“嫌重把我放下,又没让你背,”陆机推他背要跳,无奈腿根被箍紧,急着嘲,“泰山压顶,你受不了。”
午后云低低的,官署间墙影层层,地上滚些枯枝衰草,潘岳踩到,脚一崴,还是稳住:“说得是,早知当初只隐居写诔文,不定已赚得盆满钵满,何必巴巴地来求官,重得走都走不动。”
“不是唯生与位,谓之大宝吗?”陆机抬身,帮着他稳,“走慢点会好些。”
“走慢了,怕死,今日宫门,尽是血污尸身,腥臭不散,”潘岳仰起向天,“你看着这云合风卷,庭树摇摇,雪如帘幕飘下,不是迟早的事吗?”
陆机与他一道看,仿佛已看到飞雪萧索,朔气凛凛,霏霏白絮流乱逐风。他身感冰冷,又咳起来,不忍看浮光幻影,也似受不住寒风峭烈,浓云积惨。
潘岳感到人软趴趴的,手柔弱无力伸过他颈,交叉触下颌,顿感背上加重,于是静默里怨声:“好重,怎么秤砣似的?”
“那放我下来。”陆机往下滑,潘岳真放了他,脱下笼身的宽袍,往人肩上一盖,又不由分说背上了。
“别动,就这样,能一道取暖呢,”潘岳背牢了,按陆机手,“还有,我亏欠你,这样能赎些罪。”
“你愿意,那随你。要去中书,快到时得放了我。”陆机眼里氤氲,但那袍盖住了,他难忍鼻音地嗡嗡说。
“嗯?怕丢脸吗,这脸可丢定了。”潘岳可不依,但转眼就怂,“啊,别摸我,我怕痒的,放,放,一定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