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1 / 2)

昆岗玉 几微 1213 字 2020-12-31

太康十年,洛阳,宫城。

宫女双髻襦裙,锦绣曳地,持卮灯导路,步摇在暗夜金闪。张华蹑手蹑脚随后。他出宫城司马门,进到皇城,长长吁了口气。

月下是整齐的三重官署:最前台省枢要,居中禁卫各衙,外层有他为官的太常寺,和御史台、太仆寺、秘书寺等一堆不紧要的,靠着皇城外墙,低矮紧凑地排在一起。

他是去收文书走人。夜半被召进宫,询问宗庙要事,然后责怪太庙修得不勤,屋梁开裂,中书令中书监在场,直接写诏令免了官。

晋帝弥留,权臣在侧,排挤一切名望勋旧,他被贬到太常也不放过。

不过是问了庙立神主的旧例。他心知大丧在即,煌煌宫城,整个洛阳,暗流汹涌,各方在蓄势,蠢蠢欲动,等在新的交替里搏得权势。而他出身庶族,也无朝党,被挤得无官无职,情理之中。

敲上太常寺门,值守睡得死,门敲雷响都没动静,倒是惊了旁边官寺的狗。小黄狗喔喔喔地撞门出,摇头摆尾热情迎,搞的张华哭笑不得,庆幸人落魄还有狗待见,但从启开的门缝,看到秘书寺里的一柱光。

秘书掌文书图籍,官署无人,书阁间有人影。阁架顶梁而立,堆满大半,他转到燃灯的角落,撩开个蛛网,鼻间是霉味,看清了光照亮的标识,和静立其中的人。

“蒙如此多尘,要不是你,估计也没人来翻。”抚标识,沉声叹。

“卷头写的是,太康元年,吴主归降,其境州四,郡四十三,户五十二万三千,兵二十三万,”一卷卷摸过去,落下蓬蓬灰,“伐吴当年,我任度支尚书,掌粮草调度,这些图籍是王濬转交,我亲自整理,再放这里的,当年举兵的人大多物故,这堆也只剩我最清楚,你想看什么,我可以挑给你。”

人站阁间,闻声未动,只是目光逡巡简册,手不去碰,薄纤的身影太静默,张华便问:

“吴覆灭已十年,士衡,你冒寒千里来,是为翻这些图籍,怀思故国吗?”

“不是,夜长,走到此,聊以解闷而已。”陆机转身,脸色与语调一般地冷,“如初见府君所言,我来洛阳,是为了找人的。”

张华稍挡了光,他挪开,澄光盖了陆机半面,显出了他的面目。张华觉得如看江南的瓷,青寒色,脆硬,素淡匀整,光未改质地,始终如蕴烟雨,凉意逼人。

半年前,大寒落雪,他出城游赏,洛水河边,马却骤然停。有人被雪覆半身,蜷在地,他以为是冻馁的流民,只差仆从去看顾了下,但走过时,瞧见人脸发青,就是眼前这种脆硬的瓷色,让他难移目,陡然辨出了似曾相识。

救起人后,好生感慨,一晃过十年,世事如浮云,他很记得襄阳的邀约,就好生留陆机在府里。问他所来为何,只怔怔地说要找人,再问找谁,就痴痴地说要找的人会来找他。

开始一段,是觉得人神志不清,心生怜悯,也不再问。慢慢病好了,人家诗文酬唱、文书薄记都在行,倒给他分担了大半文墨事,虽然人还是那么冷冷淡淡,但张华存了心,他是吴地才俊,要为他寻一条进路。

凑巧衙署隔壁秘书寺缺校书,说白了是都不想夜中上值,缺一值守吏。秘书虽不紧要,但掌邦国典籍,史书、诏令、律法、户档无一不藏,置身中能晓天下事。此前归属中书,张华为中书令时管过,颇有些熟的旧属,反正是都不爱干的活,几句话一交待,就给人谋了这职。

“旧事尘封,不值得怀思,”陆机顺过灯往外走,“再说进书阁,也是凑巧,由府君荐举,哪里是我特意来翻旧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