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急声:“京洛政场险恶,你别轻易答应。”
“好容易求的进路,干嘛要听你的。”潘岳一晒。
“你……别惹祸上身就行。”左思气噎,但不忘拿条带把他腰束好,丧服整规整了才站开。
“借你廨舍,有扰。”对陆机说句,愤愤走出。
“特意来谢你,你让我作‘哀永逝文’,提醒我大丧之事,我才演了宫门一幕,赚了些虚名。”潘岳得意全无,声气是落寞的。
“你能遂意就好,”陆机笑着挨他坐,又收了笑,“安仁,这里求进路,是得有所攀附,你打算做谁的宾客?”
“那看谁让我升进得快,我才不像你,跟个不得志的太常混。”这话说得带气。
“张府君不是攀附,是故交,”陆机没料被讽刺,补充句,“不过,我迟早要去攀附的。”
更没料潘岳一下惊起:“我曾入台省,任地方,想寻的是条正路,希望士衡你也是。你羁旅客,我落魄人,所凭者,唯有胸中文墨,不可由低入贱,以色事人呀。”
“什么?”陆机一头雾水。
“你改我赋文的词,又诓我到宫门念,不就是为那成都王吗?惦记又不见,欲拒还迎,还真有你的。”
陆机简直恨不得钻案底下,但想起潘岳曾讲的往事,被他这么想歪似乎也情有可原。
“不会攀附他的,也不想见他,”口气极冷,说得潘岳都冷飕飕,“他高居在上,而我太卑怯,如你所言,我去见他,便是以色事人了。”
“哦哦,”潘岳自觉话不得当,这事尴尬,赶紧换个话头,“百尺楼今夜去吗,我宫门一赋,该能大卖,邀士衡你一见盛景。”
“今夜当值,有心无力。”陆机往案间走。
“哎,当小吏真是苦,不过我想,你也当不了多久了。”
“有篇新文,托你奉上。”陆机递上一卷轴。
潘岳展开看,若有所思,正要问,陆机简短道:“跟你一样,求进路的事。”
“好,那我帮你。”收上卷轴告辞。
张华走进东宫,被带到后寝,贾妃端坐正席,绯红帘幔重重。董猛退下后,他看到身旁站着的,还有中书令何劭。
中书起草诏令,帝王之侧,管机重要事,手下一言举足轻重。朝中还流行一笑谈,前中书令荀勖迁官到尚书,都不接受恭贺的,愤言:“夺我凤皇池,诸君何贺。”
荀勖是贾充朝党,迁出中书,也是贾充死后,这一党难免黯淡下去。
贾充无子,幼女嫁入宫廷,传言张扬好妒,但深宫有着不尽的束缚和压制,她一直默默无闻,直到丧礼上放肆,才让人看出了她不甘蛰居的权略心。
思前想后一番,张华淡然,中书令不该受后妃召见,但自己都被逼来,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先帝弥留,诏令纷乱,他们心中有数,贾妃没有劈头问,只是走下座盈盈拜:“诸公或为社稷柱石,太尉此人如何,还请试言之。”
左右接连退,门窗紧闭上。她说的不是轻柔的女声,而是粗重又顿挫,像位老到的重臣,让人不得不对答。
“宗室强盛,太尉当引之共参,屡怀猜忌,一味排挤,早晚要生祸乱,”张华觉察被紧盯,继续,“还有受命辅政,尚有谤言流言,也不该故作尊崇,强势压人的。”
“何中书?”贾妃转身。
中书令何劭俯了身,他也受过胁迫,跟着不吐不快:“臣忝居凤阁,也未涉机事,行笔墨而已,太尉只信亲昵之臣,其甥散骑常侍段广、中护军张劭,把持朝中文武事,乃至诏令,都是他们拟定。”
“那就是,太尉无德无识,还欲专权揽政,”贾妃笑起,“大晋社稷,诸公忍心于此等人手中糟蹋吗?”
两人一怔,也咂摸出了点不对劲,太尉杨骏是外戚,眼前这位后妃背后也是,她在抑人扬己,在拉拢人,支持她取而代之。而把他们召来问遗诏真相,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一步。
外戚干政,史笔痛斥,祸乱昭昭在前,两人不吭声。
“陛下淳朴,不懂社稷繁重,但妾稍懂,眼下社稷,赖先帝文韬武略,雄才硕量,也赖先父潜图暗谋,建章立制。先父无子,我自幼承训,有心继其志,承其业,使晋祚久长,江山太平。”
声振在旷室,贾妃边说边走,裙裾铺上宫阶,灯烛照遍,凤鸟纹光艳又庄重。
“所以恨极那些霸权乱政,恣肆谋私的奸人。”骤停步,发髻颤。
一番声气,张华承认自己折服了,她丝毫不提外戚,只在说父业和社稷,诚恳又郑重,她要除杨骏,非是报复或争权,只因其人是奸臣。
张华就是想着太平,既然被明明说出,而且身陷到此刻的势,那便顺吧,贾妃即是皇后,她更能维护天子,竖起正统的威权,若真能心向社稷,也是再好不过。
嗣子不堪其任,宗室分权在外,先帝留下的局,看来只能这么收拾了,无奈之举。
想着,贾妃问:“乘先帝弥留,杨骏如何乱政,二位最是清楚,眼下能说了吗?”
没有刀剑逼,张华道出事实:“臣亲见,太尉替换了先帝近侍,但先帝背着他们,留过另一封遗诏。”
势成骑虎,何劭不得不开口:“是臣所书,诏令汝南王亮与太尉同辅政,及朝臣有闻望者佐之,”说着跪下,“但臣之失,这封诏已不在中书,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