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章还满心激荡要劝,但陆机咕噜咕噜着,就斜倒在凭几,闭着眼,身形颓然,眼看就要栽地上,程章忙不迭去扶住,看人已软软地任他摆弄,一腔热意也无奈熄掉。
但觉察到,陆机顺着手臂靠上他,可能无意识地,把他衣襟抓得死死的,轻细说了声“别离开。”
这轻声却似无限大,和着带醇香的气息一起入到他胸口。被抓牢,左右走不开,干脆随手一抱,嗯一声站起。
“居然醉成这样。”看陆机脸色红扑扑,前襟沾湿,头垂在臂弯后,露出下颌和脖颈间的折线,程章一阵好笑,还真欢喜地笑出声来。
不过笑渐止住——余光瞥见衣裾刚离开的席座上,一褐白布帛留下,上翻一角,明显露出肃正的字迹。
跺脚两声,卢志从帷幔后走出,递上香囊,程章也没接,使眼神让他捡起布帛,念上面的字。
念完,程章笑得更欣喜,想起方才他有趣的出场,不由回味:“汉高祖被困平城,陈平使傀儡美人计突围。”
肩臂耸了耸,俯身凑得他耳目间:“士衡,一曲傀儡子,原来正是你心机所在。”
羊祜带着参军胡奋,在夷陵谷口送别程章。山风啸啸,车幡扭折翻卷,朱艳在漫山青绿中显目。羊祜侧身看眼,笑笑:“你就这么中意这车,一路从襄阳驶到这里?”
“坐习惯了,舍不得换。”程章扯下车幡,朝内看一眼,“何况,都督这车,高古轩敞,坐卧皆宜,没必要换。”
羊祜一哂,接他话:“更何况,士衡从这车里走脱,你存了意,非要把他抓回里面。”
“要抓我早抓了,我要他甘愿回。”程章得意仰首,又走近羊祜,压低声,“都督叫我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如今,我也算做到。”
羊祜无奈状摇头,面色忧疑,冷厉道:“再劝一次,不要带他入西陵城,留他在此,我不会为难他。”
程章不动声色退回车旁,一脸警惕地看过去:“既抓回,当然得抓紧,都督放心,我看得住的。”
羊祜边逼近边质问:“你以为,陆抗那封书信,真就是吴军虚实?你带他在身边,真能探出其中详尽?”
“我打探过,信中提到的几处营寨,确是防守薄弱,看去都是些裹毛皮的山夷兵。”
“西陵城不好攻,陆抗让他引步阐出城,避开那几处薄弱,只要入城后,他果真如此行事,那信中内容,不就属实?”
羊祜沉吟了会,马嘶风动声聒噪入耳,复又淡然:“好,这般与你约定也行。大军都到了,也不能老迁延。三日后,你与罗尚策动,出西陵城突围,直指吴军薄弱处,我就命三路军,从外线接应,破严围取西陵。”
“记住了。”程章应承着笑,拱手拜别。
羊祜拉上他衣袖,又郑重嘱告:“还得记住的是,一旦情形有异,见机行事,此约不定要遵从。”
看着车马粼粼而去,羊祜叫来参军胡奋,问:“吴军营寨,你打探过吗?”
“当然。”胡奋笃定颔首。
“那看出了什么?”
“确是严围,致密无间隙,恐一时难破。”
羊祜直接一掌拍过去:“你们真不如他,”递过张布帛,“按里面据点,再一一详探。”
“不只是探,还要佯攻,抓些俘虏回来,我要详审。”
胡奋刚要看,被羊祜狠盯:“是要你即刻立刻就去。”
马车内,程章点燃香,开始拉陆机紧拽的外衣,轻烟盈车,陆机昏沉不醒,但程章就是拉不下来。
握上手,一根根掰手指,叹道:“我都换下,还这么拽,就这舍不得我?”
衣从手中剥离时,陆机不安挣动,转手又拽上他正穿着的,程章哀叹,这下没完没了了。
但感觉到他手微颤,面色透出点腐白,面目有种沉寂似的空茫,心猝然一震。恰见卢志在前,就问:“你哪儿搞的这香,用来真的无碍吗?
“此香为迷迭,出西域。当初在建业筹龙脑时,碰到一香药商,言此与龙脑相生克,就想主君不定用得着。”
“我是用得着,现在想知道,能用多久?”程章阴沉道。
“没事的,前魏名士常用此香,写下的赋文都有不少。”卢志回首驾车,露出点诡异的笑,“只因他敏于熏香,才会迷沉至此。”
看了眼没法掰开的紧拽,哀意地呢喃:“士衡,抱歉,我也不想,这样控制你,但好像只有这样,我们才可在一起,不相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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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傀儡子曲,好像是什么乐府杂录里记载的。士衡唱的上留田行也是他自己写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