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2 / 2)

昆岗玉 几微 1601 字 2020-12-31

此时坡上草木倒伏,矢石雨下,再度冲锋的晋军又被打乱,狼狈往后退。退到洲头,飞矢声渐歇,一时两方偃旗息鼓,只剩呼哧呼哧的江涌风啸声。

将台上,杨肇敛目攒眉,不忍见看得到又攻不进的西陵,一脸的不甘心,指着坡,问台下胡奋:“都督果真不增兵?”

“嗯嗯嗯,”胡奋应付着点头,“还是原来意思。”

“参军,你都看见了,吴军完全不敢追击,根本就是兵力弱,仗地势守一下,只要多些兵力,冒矢石冲上去,这里就能破!”

胡奋不答,眼神飘忽着,不停远观近望,在琢磨地形,专注得很,杨肇烦闷,跳下去遮他眼:“参军,看什么呢?”

“看都督为何不增兵,”胡奋调侃,拨开他手,眯起眼,“前方峡谷间,似还有一处营。”

杨肇莫名其妙,只顺着他手看过去。江洲向北的两山间,水清澈幽深,似静而不流,山崖上隐约几条路,通向谷间一处屋舍嶙峋的高地。

“那是七谷村,离西陵如此近,当然有吴军防守。”边说边转身,“参军稍候,我去把那俞赞拉来详说。”

俞赞身为降将,自然是低眉顺眼,拱着手说:“七谷兵力更弱,山间台地有限,留不了多少人,且多是善攀山的蛮夷,但道路尚通,由此地入西陵,是险道,也是一快捷道。”

杨肇面露惊喜,佩服地一拍胡奋:“参军好眼光。”

胡奋继续张望,崖壁上无人迹,但凿石小路断续蜿蜒到半山城角,村与城远不过两里,似乎人行其上,便立等可至。

于是思量了番,加上被杨肇拍得得意劲,对他振声:“你撤离郭洲,领兵攻七谷,我去找都督调军,全力助你。”

杨肇兴冲冲整军去了,胡奋自顾自回大营,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俯首侍立的俞赞,嘴角漾出了点满意的笑。

与此同时,郭洲上坡,盾阵掩着弓箭手,吾彦从中走出,弃弓在地,阵即向两旁撤开。他走到更高,望着坡下晋军,长吁口气:“看来,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

越七古村峡谷向西,绝壁千丈,林木萧森,青黑色的烟霭缭绕半山,在江风迂回的间隙,才透出了月上中天的一线光。

谷中水湍急似雷鸣,切过两岸高崖,急冲着崖底险滩。峡窄水激,飞鸟猿猴都不见行迹的,更不谈上人烟了。不过,在凹入山崖的一巨岩下,有火烬破开暗夜,被人拨一拨,焰又呼呼腾了起来。

罗尚把睡旁边的程章一拉,拎他后背耸耸,对他耳边催:“醒醒。”

程章迷糊着张眼,很快适应一片黑,意识回笼间,感觉到罗尚往前指:火焰照出穹顶似的一蓬光中,有道身影挨着边缘,正往无垠的黑沉里没入。

身姿和步调仍肃正,他熟得很,但在轰轰声里的阴冷暗夜,就莫名觉得生疏,生疏得都惶恐,不由得赶忙起身,从火堆抽起根木棍追过去。

也不知道什么情况,竭力高过水流声,疑惑问:“士衡,你去那儿?”

火焰到处,头顶笼着的雾霭骤散,圆月朗朗正空,光色霎时铺撒到谷底。陆机站住了下,周围如深水般清冽和潮润,水粘厚的力压得难动弹,但遥遥浮动的光,千万缕透射下,牵引人不止息地朝光点挣动。

他仰看了眼月光,袖手继续前走,脚下成了滑腻卵石,听到身后的绊动,还是转头应了声:“别过来了。”

“你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恐不复见。”说完加快步,跳上滩边木筏,一撑杆溜到水中。

程章还没反应过来,筏就在激流下远得只剩一点。圆月当空,拖出长长的暗影,末端有细碎光在幽幽动,程章就觉被一下一下戳着,痛不欲生的。

虽然有些事还不知,但冥冥中已察觉,阵营分属,所求所谋之道,战火烽烟,不可避免的决裂,好像真的到了。

陆机让木筏随波,走出几里远后,抱膝坐下,其实他也不知道去哪里。水流把他们带到滩涂,虽筋疲力竭,困乏得不行,但还是想着法离了那里。此时山重水复无岸,就呆看着水波想,再不会有人舔着脸调笑他,费尽心思弄东西讨好,记下他一举一动、爱憎和喜忧,被深知,会深切地劝不要忧思困顿……

——可惜,真假难辨,藏着算计和骗局。

不觉间到险滩,水回旋激荡,似雷响电鸣,筏颠簸着摇晃,水成渊,杆触不到底,木筏不堪重地往旋涡里斜。陆机拿杆抵木缝,看着手里的无用物,就想起那天程章在沙岸上,对他怨愤所书,讥诮着说天亦无情,他被所深信、所秉持的背弃,已再无立身地。

“天道夷且简,人道险而难。休咎相乘蹑,翻覆若波澜。”

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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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好痛苦。ps最后的诗也是士衡亲自写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