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晏本来是一起到的,但只能垂首在门侧,等何定摇摆着走出门,府门关上,才跑进回禀铸铁的事。
“能集百吨无疑,一旬铸完,再用一旬,就能送到建平。”
反正是好办的事,陆抗也不回应,他换了简牍,在核对封王索求的兵数,陆晏余光看到,脱口而出地不满:“大战刚过,本来耗损,还要调走人,要不要防荆州了,不过去守王府,用得着这些精兵吗?”
“不是你说怎样,就能怎样。”陆抗低声回,恹恹把简牍递过,“照此诏令去拨人,先拨家籍在都中或扬州的。”
又想起还有事,问:“士仁呢?你们一起,怎么没见他?”
“哦,”陆晏看父亲沉沉脸色,还是决定老实答,“办完事,到北市酒垆喝酒去了。”
本来准备听顿骂的,没料父亲神色还好,还像笑了声:“他这么逍遥阵,也好。”
正纳闷时,接着被问:“你去探过士衡没,人还在吗?”
“父亲,士衡被看成那样,那跑得掉啊。”陆晏漫不经心哼哼。
“要你在府时,隔一时辰看一次,不当回事是吧。我直觉,只要士衡想走,就走得掉,不只是他,还有人更神通,把他带走不只一次,还惦记在,早晚要来。”
“哦哦,”陆晏觉得父亲说得怪异,讪笑,“士衡现在是府里珍宝,我会好好防盗的。”
“天寒,你备些炭火,还有厚实的冬衣,一并送去。”
“哦哦哦,”陆晏领命走开,走一步,还是忍不住细问下:“父亲,要怎样的冬衣?”
“僮仆布衣,府里下人穿怎样的,就给他送怎样的。”
“士衡平常都锦绣绸缎的,穿着也悦目……”本来还想争取下,看父亲又变沉脸色,只得暗想着“士衡对不住啊”,低头闷闷走了。
“陆玩,是吧。”陆景提酒壶,喝得半醉,一步三晃地走进屋,看见到处堆的简牍,稍吃惊了下,而后释然,推开一处在席上踞坐。
陆机埋着头,在写字,旁边砚墨已干。陆景凑去拿水盂倒了点,提书刀在旁边敲,对着字,嘿嘿嘿地笑。
陆机不明觉厉,眼都没抬,一刻不停接着写。
“有个跟你像的人,曾把我灌醉,偷我东西,见你跟他如此像,我想找你报复下。”把酒壶往案上一墩,倒一杯,伸杯到陆机跟前。
“在下不胜酒,不能饮。”平平答,手不离笔,无视眼皮下晃的醇香气。
陆景就作懊恼:“嗯,你初入府,大概不懂规矩,我先教你。为奴为仆,首要是从主,我要你喝,你就得喝,不胜酒,也得喝。”
陆机看他一眼,只推开挨到嘴的杯子,埋头继续写。
陆景自知没趣,退开步自说自话:“要是不从,那得责罚。哎,罚什么好呢?”
正为难,瞥到门口铁链,一把捞过来,大喜:“咦,这刑具都备好了。绑人,我最擅长。有人曾手脚被缚,是我一点一点解开,这绑人手法,自然学到不少。”铁链比划过去,“你看,先绑手还是先绑脚好呢?”
“我喝。”陆机无奈,接上杯一饮而尽,还回去,”可以了吗?”
陆景笑着又倒满,温言问:“好喝吗?”
“不解忧之酒,无味。”
陆景一愣,感叹连说话堵人都是一样,无奈讪笑:“解忧,是吧。”
顺手捏起他下颌,慢慢抬高,左右摆动,半觑着调戏:“嗯,生得不错,眉眼真是秀,肤体芳泽,还柔情绰态的,难怪父亲看上你。”
乘他气得僵住不动,使劲盯。平澜无波眼中,除看出一点怒意外,还能见隐埋深处的暗,沉厚沉厚的。陆景就想使坏引出来。
“你不是倡优吗,有一曲,我总弹不好,要你教教,如何?”走到放塌上的琴,横于膝,接着调戏,“这曲太繁,我弹得断续,但有人很有感,一闻就反应,我先试,你再来。”
弹的是酒肆之会,他自编的曲,有家国忧、有生死别,有于心莫逆的欣然,还有离思和不舍,陆景说得没错,他闻声会心有感,终无从逃避的。
声一断,陆景气馁地带起琴,搁简上,抬手相邀:“不行了,你来弹。”
看陆机恍惚样子,拉着他手拨动弦,极轻声问:“恩义还是仇雠,你明究竟了吗?”
陆机就知他今天不肯善罢甘休了,无法答出,只好抖开陆景手,触弦起音。
弦刚响,门口守兵就探进头,轻喊道:“不好,二公子,将军来了。”
又探进一头:“二公子,门来不及了,从窗跑吧。
又来声更急的:“二公子,窗也跑不了啊。”
陆机推开琴,站起身,如释重负地吁口气:“二哥,躲塌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