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阿爷一早猜着康大山该带家里人回来过节了，因为康大山几乎年年如此，便在当街里等着。

他当然有盼儿子回来过节，团圆一下的心思，更多的是向老伙计们炫耀他有个多孝顺的儿子。因为康大山自打搬到镇上去，每次回来都少有空手的，不但大包小包的吃的用的，还会在中午饭时候给家里割块肉。

康大山的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也都长大成人，都已娶妻，也就跟着村里大多数人家一般，孩子成家便分家了。

若康阿爷一个，那么康大山作为长子，自然责无旁贷地要奉养康阿爷。但是康大山有继母，这继母自己有三个儿子，肯定不乐意跟一个与自己不大对付的继子一家过。

康家跟蒋家不同，康阿爷分家的时候就说了，自己还能动，不想跟儿孙一个锅吃饭，吃个饭也不能吃合自己心意的，还得看儿孙的脸色。是以，他就没住到哪个儿子家，而是与老妻单独过，自己开火自己痛快。

毕竟，谁有不如自己有，看人脸色，无论是老子的还是儿子的，总没有自己当家做主来的自在。

至于老了，谁负责埋他们老两口，他们老两口的宅子和地就归谁有。

康阿爷吃过早饭就跟闲着不用下地的老伙计们在当街那株老银杏树下下棋，吹嘘自家大儿子一家要回来了，铁定带很多好吃的。

有人知道他的德行，故意逗他道：“你现在也能动，你大儿子逢年过节都孝敬，你就不打算杀只鸡割块肉亲香亲香你大儿子？”

康阿爷不以为然地道：“我大儿子会给买的。杀啥鸡。”

有人听了摇头道：“你这可不行啊。你大儿子给你带的是他的心意，你两口子养了恁多鸡，下的蛋除了自己吃，就贴补后头生的这几个，老大家的一年到头都不见你一点东西，心里就真没点想法？咱当爹娘的，甭太偏心了？”

康阿爷不愿意了，瞪大眼珠道：“我咋偏心了？老大家能挣，我也没上门去讨去要，都是孩子给的。咋就偏心了？”

眼瞅着要吵起来了，腿快的孩子们跑来报信儿来，康阿爷哼了一声，丢下老伙计起身去等儿子到来。

康大山进了村，一家子就从牛车上下来了，见到熟人就打招呼。因为是本村人，进村不下车，不跟人打招呼，村里人该说这家人没礼貌，挣俩钱鼻孔朝天规矩都丢了。

这时代人心淳朴，但也愚昧，重规矩，讲面子的很。不像召娘来的那个时代，各过个的，只要你有本事正正当当，甚至不那么正当，只要挣了钱，就有人巴结，少有人说你不讲规矩的。

康大山一看到他爹康阿爷在当街站着，伸着头等他，将牛车丢给康大海，快步走到康阿爷跟前，兴奋地喊道：“爹！”又跟树荫下坐着的叔叔伯伯们打了声招呼。

叔叔伯伯们纷纷回应后，康阿爷才板着脸，轻“嗯”了一声，问道：“咋就你们几个，老小呢？阿河咋没回来？”

康大山忙解释道：“老小说，他学堂先生弄了个什么端午诗赛，就没回来。银钱给的够，不叫他累着饿着，叫人笑话就是了。”

康阿爷听了这话，脸色才稍霁，又教训康大山道：“阿河是个读书人，你可得好好供他，指不准咱们坟里的青烟得靠他呢。”

康大山忙应道：“爹说的是。”

召娘等人也到了跟前，忙跟众人打了招呼，纷纷喊了“爹”、“阿爷”。

康阿爷故意站在人堆里教训了康大山一番，等众人看清车子上的大包小包，这才发话道：“回家吧，你娘还在家里等着你们回来了。”

蒋氏听了这话，在心里撇了撇嘴。

什么娘？

一个整日耍心眼子的后娘，还配称娘。

她心里不服气，也没办法，名义上，康大山还真的叫人家娘。

康大山这后娘姓吴，是那边吴家庙的姑娘，人长得小巧玲珑，声音却高亢。跟人说话，声音根本压不住，要是稍微急点，就跟人吵架似的。

自打蒋氏嫁进来，就没吃过她做的一口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