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2 / 2)

游龙寒光 羊脂白玉戈 3160 字 2020-12-24

整张脸看起来虽然略带进攻性,又叫人忍不住将目光停留于上。

比起巫姑那个面容清秀,乖巧可爱的儿子,这个小孩的样貌的确如巫姑所说,长大后定是个祸国殃民的主。

三岁的小不点自然不知鹘的内心想法,他拽了拽鹘的衣角却半晌不见其回应,没一会儿就转头去看被放在一旁矮桌上的襁褓。

两个相差两岁半的小孩子一站一躺地相互对视。或许是出于好奇,年长些的小孩伸手摸了摸裹襁褓里的那张胖乎乎的小脸蛋。

巫姑的儿子像是在回应他般,伸出圆润的小手牢牢地抓住了他停留在自己脸上的其中一根手指。

看着这两人无声的互动,鹘的心中感慨万千。

若是他儿子还活着,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呢?

那天之后,鹘并没有在有熊停留太久,当巫姑的夫婿回来后,他便启程离开了有熊城,继续他的旅程。

后来有一年,鹘听说巫姑死了,死于魔族大肆入侵人界后的第三年。

当年他曾送过祝词的那个小男孩也死了,死在巫姑之前。

他算了算,消息传来的那日距他当年到访西陵之时,恐怕也才过了二十多年。

保存着关于他所有过往的最后一个人也死了。

倘若他就此了结一生,世上便再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了。

他再一次感到空前绝后的绝望。

扶桑一事后,是巫姑带给了他新的方向。

也是她儿子和那位友人家的小孩,带给了他生的希望。

可如今,都不在了。

鹘不知道该怪谁。

如果他当年没有参与地皇的计划,如果他当年没有恳请人皇做出复生死人这等有悖三界法则之事,如果……

如果没有这些,扶桑城是否会变为死城,巫姑是否会死。

在此之后,他魂不守舍的在人界游荡,直到某个不寻常的冬日。

大约是百年后的某一日,鹘观得西北方的天际出现了异象。

循着那股不寻常的迹象,他来到一出怪石嶙峋的险山。险山高耸入云,大半的山顶都被浓雾遮盖,且面向他这一侧的山体寸草不生,哪怕是石头山中常见的迎客松也不见一棵。

待他逐渐靠近险山,他才意识到此处的温度远高于自己到过的任何一处。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的清气与浊气竟在此地混杂。

向前的脚步停住,鹘回忆起了此地的名字。

然天中异象直指其中深处,他大费周章地来到这,并不想就此半途而废。

爬山于鹘而言并不难,他有许多种方式可以瞬间抵达险山深处,可他并没有选择这么做。

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在为过往赎罪,他选择踩着炙热的石块,一步一个脚印地往里前行。

记不清走了多久,山中的热度烤得鹘口干舌燥。他抬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细汗,略微仰头向前方望去。

目光的尽头被数棵奇怪而又粗壮的大树遮住,透过树干的缝隙,他似乎看到一片与四周温度格格不入的平静水面。

鹘的心中虽然满是不解,但无论如何,他若是再不饮水,恐怕连最基本的法术都无法顺利使出。

权衡片刻,他向着水面快速走去。

穿过阻挡视线的大树,一大片平静的水面撞入鹘的眼中。

望着那一池清澈的湖水,鹘内心感受到的激动,不亚于行走荒漠时偶然撞见了绿洲。

或许是湖的缘故,四周的温度相较来时的一路凉爽许多。

湖边长满灌木,灌木间还夹杂耸立着的苍天大树。

他暂时将追寻的异象放于一边,快步上前,蹲在岸边。

被炙热的空气烘烤至开裂流血的手指在碰触到湖水的瞬间便重拾触觉,布满双手的细小裂口在微凉的水流中隐隐作痛。

痛感稍许减弱后,他掬起一捧水凑近干燥的唇边。

疲惫的身体得以暂时放松,正当鹘想要起身时,身后的草丛中传来一连串草木被碾压时发出的异常响动。

他很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并非寻常之地,将将松懈的神经又绷紧。

回头看去,身后空无一物。若说唯一有变化的,恐怕是草丛中多出了一条被条状物碾压过的痕迹。

鹘略为不解地皱眉,抬着头环顾四周。

探寻的目光最终停在草丛压痕的末端。

那是一条银白色的……蛇?

不对,鹘自言自语般轻轻摇头。

这不是寻常的蛇,是条虺。

直觉这条虺应与早先的异象有关,鹘向着草丛深处那条将自己盘成圈状的虺继续前行。

似被人吵醒,白虺缓缓抬起脑袋,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吐着信子死死盯住他。

那双眼睛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记忆。鹘盯着地上的虺,鬼使神差地问道:“你可还记得我?”

白虺像是嗤笑他一般,发出短暂的嘶声后将脑袋撇过去,不再看他。

鹘似是察觉到什么,继续道:“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白虺看上去压根不打算理会他,它将脑袋埋入了盘成圈的身躯内后,一动也不动。

不知怎么的,鹘更倾向于将它这番反应理解为后者能听懂但不会说人话所致。

他朝白虺伸手,手掌停留在距离其约莫半寸不到的地方,试着用灵力与其沟通。

“这人怎么还不走,烦人。”

……

分明是句极其无礼的话,却叫鹘感到一阵没由来的亲切。

仿佛正是当年在有熊拽着自己衣角的小不点长大后会说出来的语气。

虽想不明白眼前的白虺与当年有熊的那个小不点究竟有何关联,可这并不妨碍他心底生出些许按耐不住的喜悦。

他很清楚,哪怕当年那个小不点的确有幸得已转世,依常理而言,上一世为人的他,绝无可能投胎为龙。

鹘思索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就这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了许久,直至听到白虺再次小声抱怨。

“你到底想要怎样?”

他回神看向地上重新抬起头的白虺,上下唇似不受自己控制般脱口而出道:“你可愿随我出山?”

“哈?”白虺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微微皱起,一副莫名其妙的语气委实是叫鹘觉得有些好玩。

“不周山清浊之气混杂,于你修行无益。”鹘平静地看着它,“你若是愿意,我带你出山,教你法术助你化形,还可带你识字。”

白虺沉默片刻,随后悠悠直起大半的身子,吐着信子盯着他,“……图什么?”

鹘思索片刻,“你与我的一个故人很像。”

“我是虺,不是人。”

“我自是知晓。”

……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正当鹘以为白虺会拒绝自己的时候,他听到地面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低头看去,先前把自己盘起来的白虺此时已彻底舒展开,停在了他脚边。

“我听说,人族有把传授自己技艺之人称作‘师父’的习惯,你这是想做我师父?”

闻言,鹘愣了片刻,轻笑一声,“不强求你,你若是愿意就叫,不愿也无妨。”

白虺继续盯着他打量了许久,似是在思考。

半晌后,它再次直起上半身。

“也罢,呆在这破山里也没意思,倒不如随你去开开眼。”

鹘突然记起一件重要的事,低头问道:“你可有名字?”

白虺压低脑袋似是思考了片刻,不久之后,它晃了晃脑袋。

“那你可介意我为你取名?”

它这次不再犹豫,当即轻轻摇头。

得了它的回应,望着虺浑身银白的鳞片以及那双盯着自己的琥珀色眸子,鹘陷入沉思。

“既然你色同玉盘,那便取玉为首,以瑚作名如何?”鹘看着它,等着它的意见。

白虺愣了片刻,随即再次摇头。

鹘被他接二连三的摇头弄得摸不着头脑,不禁好奇地伸手,试着探清它心中所想。

“首字太俗,不要。”

听得它孩子气的回复,鹘笑了。

这或许是自扶桑化为死城后,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那便改作彧蔚的‘彧’,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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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里的“扶桑城”是私设,与实际历史和神话无关。

另注:“彧蔚”,出自晋·葛洪的《抱朴子·广譬》,意思是指文采斑斓貌。

鹘在彧瑚说完上一句抱怨之后立马给他换了这个字,实际是有点调侃他的意思。但当年还是年少懵懂的彧瑚没反应过来,还觉得这个字挺好的看着怪厉害的,于是就应下来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