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死了,卢家意图造反,被皇上下令满门抄斩。原来父亲那日无论如何也要将我送到叔叔这,是因为他早有预谋。此举若是成功,他便接我回洛州;若是失败,也能保住卢家最后一丝香火。可婉儿又做错了什么,母亲为何不肯放她随我一起走……若是她随我一道来了长沙,是否一切又会不一样了呢……”
往后的笔迹愈发的狂乱,字迹难以辨认,毫无章法。仿佛彼时在写这卷记事的卢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矛盾又混乱的状态之中。
玄徵也不再花时间去费力辨认字迹,只是抬头问道:“卢公子请恕在下冒昧,不知可否告知在下,卢家先祖都葬于何处。”
卢铭被他这么一问有些摸不到头脑,“这……卢、卢家人去世后皆葬于城西的一处种有红枫的林子里。”
“在下还有最后一事相求。”
“……仙长请说。”
卢铭虽觉这位仙长来的有些蹊跷,见其表现得对自己的曾祖父似乎颇为熟悉的样子,也没有再作过多的怀疑。
“您曾祖父可有任何贴身信物,亦或是生前爱用之物。若是有,可否借在下几日。”
“这……”卢铭低下头思索了半晌,而后才堪堪道:“在下记得,曾祖父倒是有一枚特别稀罕的核桃木簪子,倒也不是什么值钱物。听祖父说,他无比小心那枚簪子,从来都只放在一只小盒子里,不准别人碰,自己也不戴。”
“那可否……”玄徵刚想开口问可否借他一用,用完便还。
就听卢铭继续道:“那枚簪子若是于仙长有用,那仙长就尽管拿去用吧,也不必还了。”
玄徵心道死人的东西要来做什么,便开口:“这、这怎么行……”
卢铭以为玄徵在同他客气,连忙道:“仙长不必客气。”
这下可真是百口莫辩。
玄徵又等了片刻,接过了卢铭翻找出来的那只木簪子,同卢铭行了一礼,道了声谢,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卢宅,披着夜色赶往了城西那片红枫林。
玄徵心里其实没什么底,不知道那位婉儿姑娘究竟是会认簪子,还是……卢屹本人。不过来都来了,权当是以防万一罢了。
初春的枫林并没有秋色里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那般热烈,反倒是郁郁葱葱的绿叶,把原本应该落于地面的月色遮了个大半。林中数个大大小小的坟堆在忽明忽暗的月光映衬之中倒显得有了几丝“生”的气息。
玄徵自己也有些头疼。没想到君子如他,竟沦落到了要挖人祖坟的地步。
晃了晃脑袋,他手里拿着从街上顺来的铲子,顺着大大小小的坟堆一个一个的查看碑铭。不出片刻,他找到了躺在东南角近百年的卢屹的坟。
玄徵放下手中的铲子,拱手低声说道:“……多有得罪了。”
说完便拾起铲子一铲一铲地挖了起来。
半个时辰过后,他终于找到了一块完整,又相对干净,没准还能带回去方便婉儿姑娘辨认的……头盖骨。
当真是造孽。
玄徵低头看着手中卢屹的头骨,沉思了半晌,最后决定把他放进万宝囊里,一边放还一边小声说嘀咕着,“对不住了……”
随后他又花了两刻钟将棺封好,并将上面的土堆恢复了原样,而后才折身进城把铲子还了回去。
待玄徵返回鸿寄客栈,已是子正一刻,洛阳城的城门早已是大门紧闭,不得已,他只得选了个守卫稍显薄弱的地方,从其上方御剑入城。不过好在离婉儿姑娘例行现身的时间还有一段,正好能赶上。
刚进大厅就见守夜的伙计迎了上来。
“仙长,白日里您交代的那件事,小的给您办妥了。另外那位仙长晚些时候一回来,小的就同他说了。”
“有劳小哥了。”
“仙长您太客气了,一会儿您若是需要点什么,尽管吩咐小的。”
玄徵点了点头便转身,轻手轻脚地回到那件地字号五号房里。
从昨夜起就未能入睡的玄徵整整忙乎了一整日。他想着既然东西也备齐了,剩下的也就只能等那位婉儿姑娘现身了。
由于昨晚留下的缚灵阵还在,今夜婉儿姑娘的现身并不像前一夜发出了那么多的怪声响。不过哀怨的哭声还是准时的唤醒了浅眠的玄徵。
今夜的婉儿依旧面朝窗户,衣衫凌乱地跪坐于地上,只是她的表情已不似之前那般狰狞,眼睛也变回了生前的样子。
榻上的玄徵刚睁眼时略有些恍惚,片刻过后他清醒过来,翻身下了榻。
玄徵走至婉儿的身侧,从怀中摸出了那支核桃木雕花木簪,将其置于自己手中,抬到了她的面前。
“婉儿姑娘,你可识得此物。”
昨日视他为无物的婉儿此刻却似乎有了些许反应,她似是有些不解又有些迷茫的看着那枚簪子。
半晌,几粒不大明显的泪滴沿着面无表情的婉儿姑娘的面颊缓缓滚落,触地消逝的泪珠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早已非人间物。
“……卢公子,您终是抛下了婉儿。”
婉儿的语调不同于此前那般单纯的哀怨,却是早已料到般的了然,而后她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解脱。
“婉儿明白了,这枚簪子就是您的答复了吧。”
也不知婉儿是如何理解这支木簪的,她面颊上的泪珠仿佛断了线般。她不停的想用自己的衣袖将其擦去,可接连落下的泪珠既无法打湿她的衣裳,也无法被她的衣袖所抹去。
好一会儿,泪流满面的婉儿仿佛恢复了生前的理智和记忆那般,转头看向玄徵,略带哭腔地低声说道:“仙长,谢谢您。”
玄徵不置可否,回道:“早些去投胎吧,莫要再被生前事所缚了。”
婉儿向他微微颔首,行了一礼后身形渐淡,须臾,她便消失在了缚灵阵中。
玄徵随后起身抹去了地上的缚灵阵,他身为一个百年后的旁人,并无权对这二人的事下定论。这位卢屹卢公子于婉儿姑娘究竟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恐怕只有卢屹自己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