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行得甚快,两日之后三人便到了乐川祖宅。管家早几日动身,已按着子期吩咐,将宅中上下收拾一新,尤其将他居卧之处重新布置过。
子期虑及双亲虽已故去,但族中叔伯尚在,按着礼节夫妇二人要先祭拜祖先、拜见族中长辈,一路上与云眷商议,做了诸般安排。刚进了城,管家已安排了得力的人来接,道族长知道公子携新妇来归,前两日便已差人传下话来,说夫妇二人不必急着拜见诸位长辈,公子可带新夫人先熟悉此处,除夕夜合族夜宴自会相见。
子期将母女二人放下便去交待管家购置年节所需用物,月牙儿暂充向导,带云眷在宅中走了一遍。云眷见宅中上下纤尘不染,帷帐、隔帘、屏风俱是簇新,心中暗赞子期细致周到。原以为以他脾性居处必是疏朗之风,孰料过了上房正厅,绕过花厅穿过纱橱,一路所见皆温馨家常,卧房中被褥床帐皆是淡色,绣着自己喜欢的简单花样,一派清新雅致,竟与碧梧镇上客栈中摆设极似。月牙儿拉她走到窗下,对着妆镜,从暗格中取出几只扁长雕花木盒,一应钗环配饰或成对或成套,云眷虽不精于此道,但一眼望去也知名贵。
不多时子期回来,见母女二人在正厅饮茶闲话家常,笑问:“可还喜欢?”云眷点点头,笑道:“宾至如归。”
月牙儿笑道:“娘亲这话可错了,以后您便是这里的当家主母,如何能叫宾至如归?”
子期点点头,温声道:“月牙儿说得不错,以后这便是我们的家,云眷师父再不能如此见外了。”见她笑着吐了吐舌头,柔声问道:“今日里里外外走了一遍,可有什么地方不喜欢?有的话就按你的意思改过。”
云眷略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眼见二人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叹了口气,慢慢道:“房子太大,首饰太贵重,还有你们对我太好。”
月牙儿松了口气,噗嗤一笑,拉着子期衣袖笑道:“爹爹你看,娘亲还说我淘气,她可比我淘气多了,是不是?”子期点头,但笑不语,望着云眷,神色温柔。
虽说族长允了二人除夕夜宴时拜见,云眷终觉于礼数有亏,子期知她守礼且性子执拗,便将宅中杂务往后推了,先将给各房的拜礼一一理好,带云眷去族中叔伯处拜访,一路上讲述此处风土人情、年节习俗。
因月牙儿笄礼时云眷已见过族长夫人与几位伯母婶婶,这次拜见便少了几分生疏之感。那族长夫人见她恭谨谦让、进退有度,不因宠而骄亏了礼数,心中很是喜欢,她为新妇备的添妆礼本已丰厚,此时又足足添了三成,想着云眷是新妇,初来乍到且脸生面嫩,便与夫妻二人同车而行,去族中各房走了一遭。
拜过族中长辈,又走访了几家世交,方腾出手来打理家务。一日午后,二人在花厅对坐饮茶,子期将家中田产铺面账册尽数取出,一一交代清楚。云眷略翻了翻,见收银归于一处,支取用度极简,心中好奇,不禁问起进项为何如此分派,祖宅中屋舍为何不设梁垣初等人住处。
子期道:“大哥戍守边疆,无诏不得擅离,三个儿子被他带入军中,大嫂娘家也在那一处。几年前父母去后大哥便道此生愿守边护国,至死不离,家中祖屋祖业一概不要,尽数归我所有。”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望向云眷:“你以为如何?”
云眷眉头微皱,放下账本,望着他缓缓道:“不要怪我直言,如此甚是不妥。”
子期心中一动,偷偷打量她神色,摊了摊手,问道:“为何不妥?母亲临去前当着我们三人如此分派,兄姐二人可并无异议啊。”
云眷摇了摇头,拿过一个橘子,细细剥着果皮,温声道:“公婆子女有三,家产却尽归你一人,如此便是大大的不妥。须知家中子女众多的,父母最要紧的便是一碗水端平。若区别对待,偏疼偏宠,被偏爱那个若再视为理所当然,最后无一例外会手足不睦,家宅不宁,‘不患寡而患不均’便是这个道理。大姑与大伯对幼弟体恤照顾、不计较家产是他们厚道,咱们切不可把这情分视作理所当然。”见他神色凝重,摆了摆手道:“我并非对双亲不敬,有意与他们分驰,只是想到了什么便说什么。”
子期心头一热,问道:“依你说该怎么分才好?”
云眷望着他双眼,见他眼中全是问询之意,全无促狭之色,略想了想,道:“大姑家居繁华富庶之地还好些,大伯一家久居边疆,苦寒之地,物产不丰,甚是不易。依我所见,倒不如从家产中分出两份,分别交于大姑与大伯。祖屋不动,但也不为我们一家独有,以后大姑归宁,大伯省亲,还有一个落脚处,手足之情,原该如此”
子期一直侧耳倾听,托腮凝视云眷,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向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喃喃道:“我一直深悔当年未能早些提亲,以致隔过十几年,白白蹉跎了这许多岁月。可我今日觉得这许多年的等待原来是如此值得,妻贤如此,再无所求。”
若是当年提了,你心中所向未能割舍,势必拒我于千里;若是当年提了,便是你愿意,我也舍不得你屈于内宅手段,折于妇人算计。
所幸,我未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