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众人望向自己,阿薛握拳掩口轻咳几声,道:“你名叫戚百英,习得是祖传的戚家枪,人送绰号‘百影枪’。你天分甚高但气量狭小,认为自己比兄长戚百胜出挑,应该继承戚家衣钵。未曾想因你儿子品行不端,结交奸邪,欺压良善,招摇生事,累得你兄长独子惨死,你和儿子被逐出家门。令尊为了家中声誉,并未到处宣扬,但是把你的兵器截短了二尺,只许挂白缨,所以你又有个绰号叫做‘白缨枪’,对不对?”
阿薛当日与众人一同上别院,虽不合群,但也将主要几人姓名记住。前些时日他外出为镜封配药寻方,听了一位医中圣手指点,直寻到闽南一带,路遇一世家出殡,除仆从外送葬者皆是女眷,围观者莫不感慨。阿薛好奇心胜,不免多听多问了几句,才知故去的是一位世家的家主。这世家在当地本颇有名望,但因多年前家中出了不肖子孙,连累家主丧子,如今后继无人,家世衰败,乃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阿薛听过后并未在意,未曾想今夜见了这老者兵器,才知竟与那世家的不肖子遇个正着。
戚百英少年便负盛名,膝下一子聪明伶俐,不由寄望甚高,满心盼着父亲会将家主之位传到自己这一脉。孰料陡生变故,侄儿被错认为自己亲生子,横死街头,自己父子也被逐出家门,族谱除名。他带着儿子远离家乡,也是为着往事不想为人所知之故。
眼见面前这少年双手背后,迈着方步踱来踱去,双眼半睁半闭,摇头晃脑,便似老夫子掉书包一般将自己毕生之耻揭于人前,旁观的诸位授业师父倒还老成持重些,那些年轻弟子见这人如此哗众取宠,极为捧场地偷笑出声。
戚百英恼羞成怒,抖起白缨枪向阿薛刺去。阿薛并不招架,闪身轻巧避过,躲在广涵身后,指了指她道:“打你儿子的人在这,你刺我做什么!”
眼见一枪迎面刺来,广涵举剑相迎,问道:“你儿子是戚槟?”戚百英冷哼一声,抖起枪花应战。他绰号百影枪,自是因为出招迅捷,犹如百枪齐发一般,枪被截短之后,出招较之原来虽少了几分威势,但变招回手却更是灵活。
他成名已四十余年,一柄枪练得出神入化,腿上虽受了箭伤,但是麻药药力一过,皮外伤根本不放在心上。眼见他手中枪去如箭,收如线,更将缠、翻、圈、环四诀发挥得妙到毫颠,在场观战众人纷纷想:“若换了是我,这一招要如何拆解”
广涵近年来甚少亲授弟子剑术,门下弟子功夫均由成渊代传。成渊已是小一辈中佼佼者,其授业师父功夫如何自不必说。此时广涵出手,攻则刺、挑、截、削、绞,守则格、拦、挽、挂、架,因顾虑噬心草之毒不敢过于催动内力,只靠剑招精妙制敌,身上负着新伤,行动间难免少了几分灵便。饶是如此,弟子们见平日习练的招式竟能发挥如此威力,惊讶之余莫不心驰神往。
阿薛看他二人较技,再将自己习得的剑法加以印证,不懂时请云眷点拨一二,又有一番收获。云眷道:“此事一了,若有机缘,你可以向她讨教。她也是你师姐,看在掌门师尊面上,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薛皱皱鼻子,摇头道:“还是不要了,我还记得初次见面她就推你上场,我送药给你又说我和你勾结,你被赶去思过她也功不可没吧?这人剑术虽不错,心思可不怎么好。另外”略顿了顿,看向云眷,慢慢道:“有两次我去膳堂找吃的,见过她当众数落你,那张嘴,比她手中的剑还利,她身边的弟子也跟着狗眼看人低。”
云眷垂头愣了片刻,轻轻道:“她只是忘了初心,以致失了本真,再加上有些势利,所以难免出口伤人,其实她本性不坏,而且我对她也有误会,再说清锋师兄以命相抵,我该讨的也讨回来了,过了今夜,就揭过不提了吧。”提到清锋,神色黯然。
阿薛闻言,顿时眼睛发亮:“你怎么讨回来的?我看她并没缺胳膊少腿啊,你找她报仇怎么不叫上我?白白错过一场好戏。”
云眷看他恨不得手舞足蹈,心中无奈,叹了口气,悄声道:“你端着些好不好,身边这些同门倒也罢了,那些外门弟子是你后辈,你这样一副形状,日后难免连累师尊唉!”
“师父说我只要做正人君子就好,其他什么也不约束我,师姐,你能不能哎哎哎,你看啊,戚老头要遭。”
戚百英枪挑广涵咽喉,广涵微微侧头向一旁避开,不等他撤枪回手,剑锋贴着枪身向前疾划,戚百英若不撤枪便须后跃,否则右手不保。但他见机甚快,撤枪之时抖枪挽花,使广涵手中剑无法附着枪身且被抖起的枪花带得失了方向。
常人见了此招多会撤剑自保变攻为守,但广涵见识超卓,知道枪圈离自己越远就越小,那圈子中心正是对手最弱的所在。若戚百英用的枪与寻常一般无二,枪尖离手握处甚远倒也罢了,偏他手中枪短了二尺,广涵长剑刺入圈心,算上手臂长度,虽惊无险。只听戚百英一声惨叫,白缨枪应声落地。
广涵撤剑后跃,剑尖指地,有血滴落而下。戚百英捧着右腕,伤口处隐约可见白骨,显是伤得不轻。即便得名医调理,余生恐怕使枪无望。
戚百英惨呼一阵,看看周围众人,愤怒逐渐淡去,惶恐、忧伤纷纷涌上心头,绝望之下双膝跪地,向清萧等人苦苦哀求:“求你们留我一命,我还有槟儿,他不能再习武,以后若是受了欺负,谁来护着他?”说到此处不禁老泪纵横。
广涵握着长剑,心中犹豫不定。她一向杀伐决断,只要捉到别人错处,出手从不容情。但这一夜功夫,心中经纬全乱,眼见云眷一改沉默寡言,辣手出鞭,自己悉心教导的弟子或离去或背叛,心爱之人惨死,她虽天赋出众,剑法超卓,这一刻,竟不知如何自处,也不知如何处置败于手下之人。
戚百英一生无甚品格,被逐出家门后更是无所顾忌,倚老卖老、恃强凌弱乃是常事。今夜初与云眷对阵,佟五自重身份,不屑与外门弟子联手对付一个女子,他却屡次偷袭,痛下杀手。现下眼看败局已定,伤处难愈,为保性命又不顾身份向着忧黎众人下跪求饶。
在场诸人除正平外最年长的不过四十出头,见他鬓发散乱,伤处血肉模糊,被火光一衬更显凄凉,虽知他于本派是敌非友,心中仍是生了恻隐之意。
清萧见几位同门并不对他出言相逼,皱眉摆手,命弟子帮他裹伤,押到一旁严加看管。至此,对方只剩了正平一人。
佟、戚二人虽非名满天下却都是实打实的高手,前两场比试广清虽胜,却耗了大半气力、受伤见血。正平算定此节,笑道:“忧黎弟子谁来与我对战?若是输了可要让开放我走路。”
清萧等人心中焦急,云锐带了弟子去搜寻书院其他同门,此时仍不回转,情况不明,正平必是早做了万全准备,否则不致如此有恃无恐。他虽曾答应逃出书院后在五十里外放下解药,但多半会言而无信。眼下状况众人合力擒他自是简单,可他若拼着鱼死网破两败俱伤,难保书院中精锐不会尽折他一人之手,别说取他性命,便是把他挫骨扬灰也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