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幽禁落月(2 / 2)

忧黎眷 棠烨 2246 字 2020-12-27

广涵道:“云眷恃武滥杀,证据确凿,依门规应罚做苦役,锁链加身,为期三年。正平师父以为如何?”

正平捻须点头,道:“如此处罚甚是公正。只是书院与别院刚刚修葺完,摆件帷幔俱是新换,花木重新扶植培土,余下的尽是轻省差事。”顿了一顿,想起刚才她斜睨着自己那冷冷一笑,慢慢道:“不如罚她去后山落月峰禁室,念在其掌事多年,苦役就不必了,每日面壁思过吧。至于院中亏空”

云眷不等他说完,朗朗一笑,淡淡道:“我若为恶犯错,纵要千刀万剐也认下;我若未错,抵死不认。杀了那泼皮,我甘心受罚;账目亏空总有一日能水落石出,待到那时,只盼正平师父仍能如此时一般理直气壮。”垂头看看身上衣衫,只见胸前一片血迹,道:“既是去后山禁室,且容我取些衣衫被褥。”

推门出去,天朗气清,门外围了十来名弟子,个个手持佩剑。云眷回头笑道:“看来你们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若是我抵死不认或畏罪潜逃,是否要诛我于剑下?”目光从正、广二人身上扫过,直奔同辉堂。正平使了个眼色,有四名弟子连忙跟上。

云眷将常穿的衣衫装入包袱,负在背上,把被褥卷起,取绳索捆好拎在手中,环视这多年居所,轻轻退出,关好房门。眼见四名弟子守在堂外四角,神情严肃,不禁摇头默笑。

别院界墙甚高且背靠山体而建,去后山要先出了山门再顺山道向北。云眷提着行李缓步而行,清萧云锐已在必经之路上候着,见她出来,清萧道:“师妹,我们送你到山门。”云眷冲二人淡淡一笑,道:“有劳两位师兄。”

此时别院中弟子虽不全,人却也不少,众弟子无课业,今日之事口耳相传,一路上已零零散散站了不少人。清锋也拉着广涵过来,在树下远观。

众弟子窃窃私语,叹息声、嘲讽声不绝于耳:“平日见她端庄斯文,哪知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满口仁义道德,满腹阴险残暴。”“正是人不可貌相,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更有弟子见广涵远远而望,提高了嗓门以示讨好。云眷充耳不闻,也不旁顾,只目视前方昂然而行。

“云眷师父!”一名女弟子越众而出,跪倒在云眷面前。云眷怔了怔,皱眉道:“你是哪处弟子,退回去,少来纠缠。”

那女弟子伸手拉住她衣襟,仰头直视云眷,哭道:“弟子每次去打扫剑阁,师父总是备下清茶,有两次弟子错过朝食,饿得头晕,后来每次师父都备着食盒,糕点糖果任我吃,可我却知道我知道师父向来不喜甜食;去年入冬,我衣衫单薄,师父送我寒衣,说自己身量有变,旧时衣物已不合身,让我勿要嫌弃。后来我不慎挂破衣袖,袖口露出的是新棉絮”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云眷不理,转头欲去,那弟子双手死死握住她下摆,云眷脱不开身,不禁红了眼眶,笑道:“晨雀,你怎得如此憨直!我如今情形,众弟子避我都来不及,你”

晨雀拭去眼泪,笑道:“我不怕受牵连,我只怕师父忘了我。”

云眷放下行李,俯身拉她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帕递给她,柔声道:“你本该今日申时去剑阁,昨日我已备下玫瑰花饼、梅子酥糖,茶盒你知道在何处,跟清萧师父说一声,自己去取吧。我此去三年,不能看你学成离去,就此别过。”

晨雀将绢帕放入怀中,站起身来后退三步,双膝下跪,以额触地,行叩拜大礼,含泪笑道:“弟子恭送师父。”云眷轻轻垂头示谢,拎起地上行李,转身而去。

再行了十数步,一名弟子跪在路中央,眼中蓄泪,见云眷行至近前,拱手道:“弟子钟侍,拜别云眷师父。”

云眷还了半礼,皱眉道:“我不认得你。”

钟侍垂泪道:“弟子却记得师父。去年年节刚完,弟子返回书院,未进山门便被母亲追上毒打,因她误会我拿了弟弟的一方珍贵砚台,我百般解释也是无用。云眷师父恰好上山,拦下母亲,将我护在身后,和母亲口角,道:‘在我面前,忧黎弟子,旁人欺不得。性情敦厚之人,若无过错,便是父母也欺他不得。’弟子得师父眷顾垂怜感激不尽。今日虽有不堪传言,但弟子对云眷师父敬重之心丝毫不减。”

围观众人冷眼旁观者有之,动容者有之,清萧与云锐二人默默旁观,皱眉不语。广涵轻哼一声:“小恩小惠。”不屑地撇了撇嘴,甩开清锋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转身离去。

云眷放下行李,伸手扶他起身,向围观众人拱一拱手,道:“今日在场众人,凡真心相送者,云眷感怀。”

话音未落,身后弟子有两人将钟侍拽到一旁,领头弟子胆大,朝云眷身上包袱推了一把,喝道:“快走,这般磨磨蹭蹭,几时才到?”

云眷猝不及防被推得一歪,转头刚要开口,听到“啪”的一声脆响,那弟子脸上已挨了重重一掌。云锐挡在云眷身前,指着他骂道:“掌门师尊闭关未出,如何处罚还未定,云眷师父不过是暂时离开。再说,即便受罚她也是这别院的掌事师父,就连你师父也轻慢不得,更轮不到你来狗仗人势!”

看管云眷的四名弟子均是广涵座下,资质本就不错,加之拜了一位名师,平日在别院中便自诩高人一等。想到往日师父谈及众同门便不如何尊重,提及云眷更是轻蔑不屑溢于言表。那领头弟子平日甚多机会随侍广涵左右,代穿口讯、约束同门,颇觉自己有三分威严。今日云眷落魄,押送她去后山也不顺利,时不时跳出一人哭别一番,心中早就不耐,眼见两名师弟去清除钟侍这个路障,旁观者众,心道此时正是立威之机,便毫不客气,对云眷呼和推搡起来。孰料云锐辣手出掌,指着自己一番痛骂,他素知师父对云锐常以二百五呼之,能远则远,自己自然是招惹不起,当下惴惴,闭口不言。

云锐性情本就洒脱狂放,肆意不羁,连带着练剑出招也是轻灵锐意一路,故而掌门赐他名号中便带了一个“锐”字。他自与广涵相识便不屑她为人,眼见云眷一向忍气吞声,自己虽不时出手相护,到底对她存了三分“怒其不争”之意。当年他曾随掌门助剑翠微堂,与堂中大弟子及一干属下恶斗,也曾取人性命。往年出外游历,见到恶人也是顺手除去,今日广涵揭发之事他并未觉得云眷有错,反而觉得那泼皮如此心黑手狠,只有配如此辣手才相得益彰。奈何他与清萧二人势单力薄,清锋虽不言语,他那点心事大家都隐约知道,正平虽有嫌疑做假账,但是泼皮之事与他无关,惩罚也未超出门规所限,云眷又不据理力争,消极退让,自己只有眼睁睁看着她被罚去禁室。一口恶气郁于胸中,实在无处可出,恰赶上这领头弟子狗仗人势,不知死活,一掌下去,心结稍纾。若不是顾及其为外门弟子,怕是半边牙齿连带牙床都要搬家了。

眼见观者甚众,那领头弟子尚七个不平、八个不忿,当下俯身拎起云眷被褥,道:“师妹,我送你上落月峰。”一名弟子怯怯开口道:“云锐师父,禁室之地,除了受罚与传令送饭之人,其他人不得涉足,您去怕是不合规矩。”抬头见他目光直似冰剑一般,忙住了口。

云锐环顾,见众人不敢与他对视,皆垂头不语,冷冷笑道:“今日我便送了,谁又能奈我何?回去问问你师父什么是规矩,再让她来和我啰嗦!”转头向清萧道:“我去就行,师兄回吧。”与云眷一同离去。负责押送的四名弟子不敢多言,只在后边远远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