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父看她神情恭顺淡然一如往昔,虽无欢欣但也无不喜,想着毕竟是女儿家心思,还是改日让妻子过问为好。何况崔家若不满意,自己再情愿也是无用,便未开口相询。
柳洑回房卸了钗饰,心中惴惴,怕母亲问起时自己答不出满意说辞,也不敢露面,只让柳儿将母亲饰物送还,自在小书房看书避静,候着崔府回复。
又过了两日,崔家回了一封书信。柳父读完信叹道:“崔公子忽患心疾,正延医问药。崔大人信中对你颇为赞许,他处事向来磊落,儿子病了也不相瞒,只说待他痊愈之后再议此事”
柳洑听完松了口气,心中暗暗感激。略问了两句,道是崔公子那日离开柳家后与同窗好友相约去了郊外驰马,因天寒风大,风邪入体,侵了心脉,需静养一些时日。柳父见崔父信中言辞恳切,对自家颇有接纳之意,便着人备了些药材补品,上门回访探望不提。
转眼年节将毕,柳婶与柳儿照例备好衣食。到了山脚下,柳洑背好行李,与柳叔父女道别。路仍是不长,想想前两个年节四叔都备下酒食让自己带回书院,今年四叔不在,父母亲因有珺儿要照顾,也无闲暇。去年自己还是华衣盛饰,未等上山先遇故人,山路似乎也格外好走些。今年自己衣衫简素、妆容浅淡就连心,也是前所未有的落寞。
回了居所便着手洒扫,多日无人居住,室中已是积了一层灰,倒不愁无事可做。将衣衫用物理好,看到自己带回来的雪花糖、龙须酥,怎么也提不起兴致。还记得两年前刚回书院葛师兄便邀约众人,同窗十人一个不少,推杯换盏,好不快活。如今楚华章已去,自己又因曲溯之事见怪于同门,书院声望日盛,去年招了不少新弟子,葛师兄主理同散堂分身乏术,更见寥落了。
眼看自己居所窗明几净,净了手,将自己行囊中的小食挑了几样尚明靥素日爱吃的装好送去,未料她尚未回书院。好在天气寒冷放得住,将吃的收好等她回来。因课业未开,颇有闲暇,每日便磨墨练字,颇有静心安神之效。
某日,已近酉时,夕阳虽未落,天光已渐暗,练字太过伤神,柳洑将纸笔归在一处,正要出去,门被轻轻叩响、推开,尚明靥蹦蹦跳跳进来。柳洑颇为惊喜,便问她何时回的书院,年节过得如何。尚明靥笑道:“且不忙着回答,今日我与你一同去用夕食可好?咱们边吃边叙。”
柳洑披好外裳,与她一同去了膳堂。
放好夕食,尚明靥打开随身锦袋,取出一盒风腌小菜佐餐。灯火映照下,柳洑见她笑意满面,染得眉梢眼角一团喜气,便问道:“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尚明靥略显惊讶,伸手抚着面颊道:“有这么明显么?”柳洑摇了摇头,皱眉道:“也不太明显,我若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你满脸喜色了。”尚明靥知她打趣自己,稳了稳心神,低声道:“年节时我与孙师兄订了亲。”
柳洑闻言也代她喜欢,问道:“那有没有定下何时成亲?”
尚明靥垂头浅笑,双颊晕红,轻轻道:“定了明年九月十六。年后孙家伯父伯母去拜望族中长者,恰在一地,便到了我家中,与我爹娘商定下婚事。剩下的就是那些繁文缛节,三书六礼一样不少。”
柳洑听她娓娓道来,但觉一切顺利,未来可期,心中颇为她喜欢,道:“此处无酒,我便以这碗白粥代酒相贺,愿你与孙师兄俪影成双,共偕白首。”二人因性情相投,向来熟不拘礼,平日玩笑惯了,此时尚明靥见她如此郑重诚恳,心下感动,捧起粥碗喝了一大口,笑道:“借你吉言。”
两人边用夕食边聊,早不顾忌什么食不言的规矩。柳洑喝着粥吃着小菜,听尚明靥讲以后的新居格局,锦被和床帐选哪种颜色、绣何花样,妆镜要什么样式、有几处暗格,画眉是用青雀头黛还是铜黛,面上敷牡丹粉还是茉莉粉。
柳洑看她边说边比划,虽灯火黯淡,仍可见她双颊微微泛红,顾盼生辉。直听她讲到书房放一只瓷缸养几尾游鱼,突然一声轻呼,尚明靥不禁停下,奇怪道:“怎么了?”
柳洑面现惭愧之色,慢吞吞道:“你送我的那缸鱼在安无师父那里,年前我回家就托付给了他,一直忘了没有取回”吐了吐舌头,皱眉道:“明日,明日我一定去讨回来。”
未料尚明靥愣了片刻,眼神闪烁,讪讪笑道:“其实那缸鱼不是我送的,是你同窗的那位曲师弟送的。”
事出意料之外,但仔细想想却在情理之中。尚明靥天性活泼洒脱,一向不爱在花草摆设上用心,往日去她居所就见过她养死了一盆白牡丹、一尾锦鲤、两只山雀,只是不曾想那缸鱼竟是出自曲溯之手。
尚明靥见她不言不语,只低着头喝粥,轻轻道:“其实我本不识得他,去年突然有一日他在扶芳园外等我,说与你是同门,但是惹恼了你,那缸鱼便是向你赔罪的。他能说出葛柏风的言行样貌,说出他在同散堂,说出宣予、何幼瑆不是同窗相熟之人决计做不到。况且,孙师兄说能看出他言辞恳切且对你用情至深,我”她舔了舔嘴唇,看看柳洑脸色,轻轻续道:“我就帮他骗了你一回。”
见柳洑眼神发直,伸手在她面前晃晃,道:“你别生我气啊,我只是见你总是独来独往,想想也是个好机会,所以我就你若不喜欢以后我不帮他就是了。”
柳洑回神,托腮道:“我怎么会生你气,只是同窗间撕破了脸面,我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不过,我向来独来独往,也习惯了。”尚明靥听她语气说不出的落寞,道:“大家同窗数载便如手足一般,哪有生真气的?你与我同年,只比我小了数月,咱们这个年纪,若非来书院求学早就许亲了,你没想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么?”
见柳洑摇头,不禁又急又气:“那怎么可以!女儿家始终要嫁人的,我看那曲师弟斯文有礼,俊秀儒雅,与你很是般配。送你鱼后不久我偶遇葛柏风,略略打听了两句。他说曲师弟为人热心仗义,且课业颇佳,极是难得。”
眼见膳堂中人慢慢散去,尚明靥先交回碗盏,拉着柳洑回扶芳园,一路絮叨:“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真要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定下终身么?你我比一般闺阁女儿家多读几年书,难道还读不来一份洒脱自在?自己走的路,就是要自己选才好。孙师兄常说他父母伉俪情深,这次他双亲去我家拜访,即使在饭桌上推杯换盏,孙家伯父也不忘给伯母布菜,天晚为她加衣。爹爹与娘亲直道我选孙师兄选得好,许给这样的人家必定不错的。”柳洑由着她扯着自己袖子走,垂头静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