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习剑完毕,刚要去用朝食,一名弟子过来问道:“你可是柳洑?安无师父有事问你。”柳洑应了,随他到试剑厅。
刚进厅门便见葛连庄三位跪在下首,再往前看东侧首座端坐着一位员外,面相颇为儒雅,细看眉目,隐约与楚华章有几分相似。西侧首位那人四十左右年纪,着银灰服色,乃本门前辈。门中方此衫者一般只研精深武学,不授弟子功夫,故而柳洑从未见过。安无师父座位与他相邻,眉间隐有忧色。
柳洑跪地,向座上之人行礼。安无师父轻咳两声,问道:“你可是与楚华章同门学艺?”
柳洑恭敬答道:“是。”
“他去了何处你可知晓?”
“弟子不知,昨日在课室并未见过楚师兄。”
“你平日与楚华章是否多有来往?”
“弟子与楚师兄来往甚少,平日相见大都是在课室与习剑场,其他时候见到多是偶遇。”
“一派胡言,既是同门习艺,怎会少有来往!”出言训斥的是西首座上那位前辈,他见安无问的问题总是不痛不痒,弟子回答也是不咸不淡,胸中怒气抑制不住,便发作了出来。柳洑不知他是谁,看向安无。安无道:“这位是正平师父。”
“两位师父,与楚师弟走得最近的便是我们三人,平日柳师妹与他并无来往。楚伯父,阿广临别前只对我漏过一丝口风,当时我尚不解其意,其他人又怎会知道。”连萧膝行上前几步,急切分辩道。他前半句是对着正平与安无而说,后半句提到的阿广是楚华章小名,乃是对楚父而言。
正平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本是贫寒出身,少时机缘巧合识得楚父。楚家原是望族世家,他拜入忧黎之后家中多得楚家照顾,更有家人在楚家做事帮工。当日楚华章拜入忧黎便得正平暗中照顾,此时出了变故,楚父自然是抬了他出来施以威压。
正平初闻此事便头疼不已,眼见楚父因不见了独生爱子迁怒自己,忙着人打探当日情形。有弟子称那日曾见葛连庄三人与楚华章一同离开居所,时间吻合。下山时除此四人之外另有一名弟子同往,但不知是何人。待将那三名弟子叫来问话,孰料三人都咬紧了不说。因这几人是求学于书院的外门弟子而非派中入门弟子,书院也不好太过严惩,只叫三人罚跪思过。正无可奈何之际,有人告发当日参与其事的第五人是一名女弟子,与楚华章乃是同窗。正平找上安无商议,又私下查了柳洑底细,做了安排,故而今日才唤来询问。
双方正沉默间,有弟子入内,附耳禀报。正平忙道:“快请进来。”厅门处一人快步而来,走过柳洑身边时重重哼了一声,是柳父到了。
分辨了众人服色,未等正平与安无开口招呼,柳父便先告罪道:“这一路来时已知事由,在下惭愧,养了这等不肖孩儿出来,给师长添麻烦了。”又转向楚父道恼,楚父重重哼了一声,扭头不理。
柳父见他满脸不屑之态,登时面颊通红。他行止谦谦,在外是名流士绅,素有怀瑾握瑜之誉,在内是大家长,合族尊重,几曾如此现眼过?心头一阵火起,走到柳洑面前,扬手便是一掌。柳洑但觉半边脸上火辣辣的,再跪不稳,歪倒在地。柳父直指着她脸问道:“那楚家公子现在何处?”柳洑咬咬嘴唇,依旧跪好,低声道:“女儿实在不知。”
众人见此情形已是呆了,父女二人如此,显是打惯挨惯了的。安无暗暗皱眉,除了那次比试,他平日在同散堂也见过柳洑几次,见她打理堂内事务很是认真,暗暗留心之下发觉她性子虽冷僻,处事却温厚,人缘颇佳。此时见柳洑左颊肿起,指印鲜明,淡淡问道:“看来这位是柳先生,缘由尚未清楚,怎就出手伤人?”心中有气,语气已不复平日和善。
葛柏风等三人何尝不气,四人之中,论交往,柳洑与楚华章最是疏远。论此次离院私逃,柳洑参与最少。只因她家离书院近,父亲便赶来当众责打,心下均甚惭愧。
未等柳父答言,楚父怒道:“你养了这好女儿,又何苦这般做戏。只要不打死,总还留一条命在,阿广是我独子,他这一去,却等同没了。”说到最后一句,语声已现哽咽。
正平自从知道有一名女弟子涉事其中,便将寻回楚华章的希望着落在她身上。哪知她年龄虽稚却固执之极,心下又急又怒,不禁呵斥道:“都是父母师长失了教导之责,书院中才出了如此不肖弟子,辱没祖师,顽劣不堪,枉读圣贤书。”
柳洑依旧跪着,对正平端正一礼,轻轻道:“正平师父,孔圣弟子三千,贤者尚不满百。不是师长不贤,乃是弟子不肖。柳洑今日之错全在己身,并非师长不贤,更非父母之过。弟子负了父母师长教诲,愿领责罚。”说罢叩下头去。
正平闻言一噎,冷笑连连,指着她对柳父与安无道:“这就是你们教的好女儿、好徒弟,遇事知道先把父母师长摘出来,倒是孝顺得很。柳先生只管高兴,实不必如此作态。”楚父已是气急,连连冷笑,再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