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拨云见日(1 / 2)

忧黎眷 棠烨 2551 字 2020-12-27

是夜,同散堂中灯火通明,平日堂内弟子来了十之七八,只差了朱微、何幼瑆、程昊三人。葛柏风央堂外不必罚跪的同门到山下买了瓜果蜜饯,抄完书又带人张罗了饭食,以提盒装来。大家把桌上的砚台笔架拿开,摆上酒碗,烛火映着一张张年轻的脸,人人均是满面喜色。

“各位师兄师弟,今日大胜彣彧馆,宣储柳三位功不可没,大家敬他们一碗。”葛柏风双手捧起酒碗,走过去与三人相碰,眼看葛师兄到了面前,柳洑连忙站起,双手捧碗,与大家相碰后饮了一大口。众人互相敬酒之后纷纷落坐,下午既罚跪又抄书,一个个早就饿得前心贴了后背,因都是往日相熟的师兄弟,对着满桌美食便也顾不上斯文,据案大嚼。

储千松捧着酒碗小口小口呷着,时不时咂咂嘴,悠然回味,笑道:“亏了今日我未答这题,否则我不答葡萄酒便答女儿红了。”他生于礼乐世家,自幼被管束甚严,一举一动皆如放拨调弦,丝毫错不得,故而平日举止言谈颇为老成。今日比试胜出一局本就开心,且同龄人聚于一堂吃喝玩乐,到底是少年人心性,也顾不得平日挂在嘴边的子曰诗云、酒迷本真之语,本想浅尝,孰料越喝越不能自拔,干脆自斟自饮起来。

柳洑心中一直有疑团未解:“葛师兄,你如何知道我能猜中酒?”在座诸人知道规则临时变化,葛柏风推柳洑答两题也是应变之举,只是不知他为何如此有把握,回想朱宣二人神态,恐怕几人之前早就有所筹谋。

葛柏风哈哈一笑,放下酒碗,道:“那日蹴鞠输了,心中本就堵得慌,我和师弟下山去喝闷酒。说来也巧,那日在听风楼当值的跑腿是我同乡阿圆,说书院几个弟子支使他去城里云来楼取两坛酒,过两日要用。我悄悄去看过,原来是唐薛那两个跟班,便问阿圆取了什么酒。我见一坛泥封开了,只有油纸油绳封住坛口,便跟他讨个人情,悄悄倒了一些出来,可巧柳师妹请我们同门喝过,我既识得,柳师妹必定能答。又听他们大着舌头说这酒是提前半月预付了定金,快马加鞭运来,同散堂中人必定不识得,只等获胜之后当庆功酒喝。”说到此处,众人纷纷大笑。

葛柏风谈兴正浓,又倒上一碗,续道:“今日我比大家都高兴些,柳师妹原本是我荐入堂来,今日答对两题,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眼光。”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柳洑生性冷淡,除尚明靥外并无知心好友,平日与同门来往不多,单凭课业时间相处有限。在堂内除每旬一次轮值一次议事,大家都是零散来去,并不如何热络。今日与堂内众人相聚一处,入目皆是坦诚热情,心中大乐。

众人平素见柳洑在堂中只是打杂,笔墨丹青从未独当一面,又知她是葛柏风推选而来,与宣予投缘,只当是有什么因由,心中本有不平,今日亲见她诗书精熟,又听宣予道初入堂时便回复了彣彧馆刁难,心中暗暗佩服。

忽有一人道:“左右无事,有酒有肉,可要寻些什么乐趣才好。”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有人提议猜拳,有人提议联句,有人提议弈棋,但也马上有人否定,或嫌粗俗、或嫌无趣、或嫌太闷。直到有人说:“六艺之中,适合下注做赌的莫过于射。如今天色不早,不如大家改个玩法,投壶如何?”众人互相看看,点头同意。

当下众人商议规则,分两组,轮流投掷,分筹相加,筹高一方胜出。商议好后便点数分组,在场共有一十五人。众人平日偶尔一处玩耍,皆知其中几位乃是好手,便想将好手抢在自己组中。又因人数是单数,不得均分,吵嚷笑闹不可开交。

突然间一个声音道:“我技法极差,便不参加比试了。”女声清亮,自是柳洑无疑。

众人七嘴八舌道:“无非是图个乐子,师妹何必当真。”“就是啊,大不了把你分到实力强的那一边,或者你两组各投一次。”

柳洑摇头,浅浅一笑,道:“众位心意柳洑心领了,我实在不喜投壶,就给诸位师兄煮茶喝吧。”

葛柏风奇道:“柳师妹,记得年终大考,你的射艺考绩是良,夫子还夸奖过你,投壶怎能不准?”

柳洑淡淡一笑,分辩道:“射箭与投壶本就是两回事,在座诸位皆可射箭,投壶不是还有优劣之分么?我去烧水煮茶。”说罢便捧起茶釜去清洗。背后淡淡一声道:“不如你给大家计分筹吧,如此你不落单,大家玩得也自在些。”柳洑应下。

众人商议既定,七手八脚地挪开酒肉吃食,腾出中间一片空地,又遣人去取箭壶。柳洑刚出了门走到廊下,便听背后道:“你这性子可如何是好?”

柳洑转身,垂头不语。宣予微微皱眉,语声中带了一丝怪责,道:“同门一起玩乐再正常不过,你为何总是做不合群的那一个?”见她默默不语,又叹了口气:“本来今日众位齐聚,也算为你庆功。你如此孤高离群,显得太难相处。”见柳洑始终默默不语,宣予左右四顾,再叹口气道:“去打水吧,快去快回。”柳洑闷闷应了一声,捧着茶釜去了。

众人分两边,或站或坐,投者手持羽箭还能口衔酒盏,观者插科打诨间或喝声倒彩,一群少年人将投壶玩得笑料百出。柳洑旁观,含笑不言,只提笔计数,每场终了报上分筹,总能引起一边欢呼一边颓叹。

眼见已近戌时,杯盘碗盏空了不少,料想大家已尽兴,因惦记着膳房锁门,怕老崔等急了,葛柏风便叫了两位师弟同自己去送提篮,又催着大家收拾。众人七手八脚抹桌扫地,将未动的瓜果分了各自带回。葛柏风临走前将柳洑叫到一旁,轻轻道:“曲师弟说戌时在流芳亭等你,不见不散。”笑笑去了。

眼看堂内收拾整齐,众人渐渐散去,宣储二人在一旁说话,柳洑正要与二人告别,忽听外间传来声响,程昊进了内堂。宣储二人停下看着他,柳洑见他神情颇为沮丧,知道与今日比试有关,说不定又是“文妹”给了他苦头吃。

程昊冷冷看看三人,取出平日在堂内作画喝茶等私人器物一股脑装好,将自己经手采买、订做、折卖堂中器物的册子扔在长桌上,冷冷哼了一声,向外走去。经过柳洑身边时,柳洑不禁开口询问:“程师兄,你这是要走么?”

程昊回身,冷冷扫了三人一眼,道:“你们合起伙来利用我透漏题目给彣彧馆,阴谋既已得逞,又何必惺惺作态!”再打量了宣予两眼,指着他问:“你敢说你不是和他串通?柳洑,平日我看你为人厚道,谁知心机这般深沉,做起戏来难分真假,唱作俱佳。”

柳洑一脸茫然,回头看看宣予,只见他表情平静,不悲不喜,脑中转过几件事情:蹴鞠那日她与程昊二人一同看守试题、中间有人敲门送来那幅声称是自己要的《碧波锦鲤图》、来人手中的“且去涂鸦”、回到内堂时程昊从木盒上收回的手

再联想昨夜听到他和文妹对话,心中转过几转,来龙去脉已想清楚,眼看程昊去意决绝,轻轻道:“程师兄,你留下好不好,以前的事情过去了。那个文妹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如果她真的喜欢你,怎么舍得让你去做这种不告而取之事?”

“你住口!!”程昊暴怒,手指着柳洑,颤抖不止,“不许你说文妹”“他不必留下了。”宣予冷冷打断,“他心不在此,何必强留。”

储千松摇头叹道:“程师弟,大家同门学艺,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讲?何必要”程昊冷冷横他一眼,对柳洑道:“我不告而取是不够光明正大,但是宣予他没有利用你么?你们若是严防死守我又怎么能知道题目?可是你们故意漏出破绽,我才”

“见有了破绽你就钻空子是么?这种事情,只防小人不防君子。若非你居心不良行止不端,彣彧馆也不会上当,他们不过是栽在你手中。”宣予缓缓道来,口气一派淡然。

柳洑昨日亲耳听到程昊与文妹争执,心中已有大概轮廓,只是细节处含糊。储千松虽对唐薛暗探试题略有所闻,却是从头到尾蒙在鼓里,听到“不告而取、彣彧馆上当”等话心中兀自惊讶,又因刚才喝多了酒,脑中越发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