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着那些丧命于火!枪之下千疮百孔的活鹿而言,这个伤口已经算是相当仁慈了。
仁慈,却棘手。
苏澈拿着一块卷好的厚布给士兵含在口中,先用一柄钥形的小刀刮开了烫伤表面的焦糊,又拿着镊子夹住露在皮肉之外的瓷片,手腕用力,轻轻撼动。
受伤的士兵梗着脖子,发出一声强似一声的哀嚎。
碎瓷离体的一瞬间,受伤的士兵双眼泛白晕了过去。
苏澈拿了些药粉覆盖在了士兵的肩膀处,又简简单单的包扎了一番,扬声道:“好了,来几个人先把他抬下去吧。”
几个在一旁恭候的小军医抬着担架跑了过来,将受伤的士兵带下去养伤。
“诸位,今日的试练就先进行到此,都先散了吧。”
火器初试失利,韩墨初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失望。
易鶨先生说过:“任何新兴事物的出现,都必然会有失败,而失败就意味着成功。”
韩墨初对此深信不疑。
他席地而坐,认认真真的研究着那些子窠落地的次序,以及活鹿身上留下的伤口,一点一点的推算出了子窠飞行的轨迹,想通过这些飞散的轨迹,继而摸清这第一代火!枪的弊病。
午后,在京郊归来的顾修也到了火器局所在的深山。
来迎他的是苏澈新收的小徒弟,名叫裴一恒的。
裴一恒将今日火器试练时发生的变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顾修,顾修便直接命跟随的仪仗先行回宫,同时传信宫中,自己与太傅今日都不回宫中,请尚书省押送奏疏的内监将奏疏直接送至此处便是。
深山之中,夜凉如水。
留宿于此的顾修与韩墨初为了不占臣子空间,免除了一切特权,并肩挤在一间小小的营房之内。韩墨初独自铺着一张大桌子,手中拿着透镜用最细的毫毛笔在图纸上慢慢描画。
相比之下,顾修用来看折子的小方桌便只能摆在床上,一盏油灯忽明忽暗的摇曳着火光,怎么看都有些可怜。
“咳咳。”顾修合上了最后一本奏疏,掩口轻咳,故意在这针落可闻的营房中弄出了两声无比突兀的响动。
“陛下,怎么了?”韩墨初温声应和,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图纸一寸。
“没什么,桌子太小,看折子看的腰背疼。”顾修挺了挺脊背,活动着手指手腕,发出了一阵关节活动的咔咔声。
“陛下若想要大桌大床,那回宫就是,何必要在这里陪着臣?这么一间屋子,本来就住不下两个人。”
“你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这句话,臣可不敢当。”韩墨初勾完了枪膛中最后的机关,伸手缓缓扇动墨迹道:“臣只知道陛下自小就是没了臣睡不着的,臣不在陛下就睡不好。”
韩墨初话音未落,顾修果然已经从韩墨初的身后,双臂为环抱了过去:“那又如何?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出了这事,明日朝上会吹什么风?”
“左不过就是门下省那些臣子,要么说这火器伤人害人应当摒弃,要么说新制的钊金战甲无用。最后还会有几个说风凉话的,说什么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说辞。”韩墨初舒舒服服的向身后一靠,顾修的胸口像一个天然的枕靠,能最大程度的缓解韩墨初的疲劳:“不过,陛下可有想过,为什么这火器局几乎与世隔绝,今日这里火器研发失利,明日朝上便会吹什么风么?”
“天下终无不透风的墙,要堵墙上的缝隙,总要知道哪里吹风不是么?”
“陛下说的没错。”韩墨初也松了松手上的筋骨,轻声笑道:“那陛下知道火器局里的风是怎么吹起来的么?”
“听子冉的意思,这火器局新立不久,便已经有了表里不一之人了?”
“此人倒也不是表里不一,只是对人不一而已。”韩墨初顿了顿道:“此人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就是对臣子,他一向是抱有敌意的。”
“敌意?什么人?”顾修皱眉不解:“我国朝上下武官不必多言,就算是文官之中有些酸腐之流,那也只是政见不和,怎会对你抱有敌意?”
“陛下,您可知这世上哪种敌意最深也最强?”韩墨初未答,反而反问道。
顾修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自然是国仇家恨,生死劲敌了。”
“臣说的不是这些。臣说的是,情敌。”
“情敌?”顾修又一次被韩墨初不明所以的话弄糊涂了,他不明白韩墨初为何会好端端的提到这个词。以至于他抱着韩墨初的肩膀思考了半晌,认认真真的开口道:“朕确定,自己从未招惹过任何人。”
“陛下英雄年少,臣若要有情敌,又何须陛下去招惹呢?”
“子冉,莫不是今日出了什么事,让你吃醋了?”
“不是臣吃醋了,是有人吃臣的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