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way you lie(你的谎言)(1 / 2)

永乐四年,兀良哈部。

“阿纳(舅舅)!阿纳!”小娜仁兴冲冲捧着一堆五颜六色的物事跑进了帐子。“你看你看!我照你教的法子,把他们的夏嘎都赢来了呢!”

“夏嘎”即羊踝骨,一枚骨头有凹凸正反的六面,因为形状奇特,常被草原住民染成彩色当做玩具,用来做抛接一类的游戏。多人一起玩时,定好规则,反应最快手法最准的就能取胜,把旁人的“夏嘎”都赢过来。

“阿纳正和你额赤格说话呢!”阿赤烈边嫌弃边爱怜地把她捞了起来,放在膝上,“来看看?哇你赢了这么多啊!”

恰时吉雅挺着便便的大肚子,搀着一哭唧唧的小男孩走进了帐里。“拿那么多,你也玩不了呀!娜仁乖,就把阿银的还他吧?”

“不要!”小娜仁紧紧把夏嘎们搂在胸口,“这是我凭自己本事赢的!就是我的!他有本事,再赢回去呀他还比我大一岁呢!就知道哭哭,好不害臊哦”

“娜仁!”吉雅柳眉倒竖,大声呵斥起女儿来。

“这么凶做什么?娜仁又没有说错。”穆华伊上身微微前倾,歪头看向吉雅身旁的男孩,饶有兴趣,“草原上的男儿汉,想要什么,怎能靠着人施舍?你想不想把娜仁的夏嘎也赢去?阿恰也教你法子”

“阿纳!”娜仁急得直跳,“你怎么能帮他呢?那我怎么办呀?”

“怕什么,阿纳再教你新的玩法,你再赢回去呀”穆华伊笑眯眯地逗弄着外甥女。“夏嘎就是要抢来抢去的才好玩嘛!”

“阿恰!”阿银和吉雅同时呼喊。不过一个是兴奋“能赢娜仁了!”,一个却气愤“哥哥净教坏小孩子!”。

“哈哈哈哈哈”穆华伊拍腿大笑。

“额可你别气啦!不然肚子里的弟弟又要闹了”娜仁伸臂环住了母亲,小脑袋贴在她鼓鼓的肚子上,一脸的温柔甜蜜。

“再闹也比不上你啊……”吉雅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耳垂,“最让额可不省心的就是你了!怎么能骑在男孩儿身上打架呢?别再惹哭人家了,好不好?”

“哼谁叫他输不起,来抢我的夏嘎呀!”

“才不是你的!你耍奸,还耍赖!坏娜仁,你等着啊!等我同阿恰学完了本事,找你再战!”

“你连夏嘎都没有了,怎么找我再战啊?好啦好啦,我把你的八个还给你,以后都不跟你玩了”

“我不要!你别还我!草原男儿汉,不要人施舍!我要堂堂正正赢回来!靠自己!”

“可我偏不想跟你玩了,给你给你”

“不要不要!”

“别闹了!阿恰他们在谈事情呢,你们先到一边玩儿去。”

吉雅头痛地领着两个吵吵嚷嚷的小家伙走了,留下身后乐呵呵看着他们的穆华伊,还有若有所思的阿赤烈。

想起近日盛传的风言风语,后者眉头微拧:“阿穆,你老实说,这次阿哈出推了猛哥帖木儿当指挥使,是不是你煽动的?”

“是。”穆华伊答得爽快,仰头饮了一大口奶酒,带着讽刺的笑意耸了耸肩。“怎么,你还怕徐天晴会怎么样?”

两年了,尸骨都凉透了!

“你答应过我的事……一定、一定要做到!”

有生之年,不同徐天晴为敌。

为了花姣的遗愿,他在滇东做了整整四年的田舍翁。就连阿鲁台揣着汗位来找他时,他都拒之门外。

如今徐天晴已死了,他还要客气什么!

两年前他刚一得到消息,就动身北上来找过阿赤烈,把徐天晴的死讯告诉了他。可阿赤烈却无论如何不相信,说孟耿每半年都会带着徐天晴的信来,还骂他不讲信诺,为背誓言乱找借口。两人自然又弄得不欢而散。

穆华伊的身世尴尬,不愿再回到福余卫去,便辗转跑到和林找舅舅阿鲁台。彼时阿鲁台却已有拥立本雅失里为汗之意,再看雄心又起的穆华伊,反而生出了忌惮,想寻机除掉他。幸好穆华伊乖觉警惕,趁夜逃了出来。

星空茫茫,草原辽阔,瓦剌、鞑靼、兀良哈……蒙古各部落纷繁林立,然而穆华伊却无处可去,权衡再三,不再冒险向西,一路往东来到了女真,投奔胡里改部。

永乐元年时,朱棣以胡里改部属地设置建州卫,首领阿哈出为指挥使,赐名李承善;永乐四年,又在阿哈出推荐下,授斡朵里部首领猛哥帖木儿为建州卫都指挥使,赐姓童。

这位猛哥帖木儿,正是清朝肇祖原皇帝爱新觉罗·特穆尔,后金开国之君努尔哈赤的六世祖。

“哼,那个妖女也有出错的时候。”想起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或许只有女真人才能抢走大明江山了”,穆华伊大不以为然,“阿哈出不过是条听话的狗,明国丢块骨头,都能摇上半天尾巴,能有用才见鬼了!倒是那个猛哥帖木儿,还算有些见识,好好打磨,兴许成得了气候。”

“阿穆,你总说阿晴死了,但我……”阿赤烈仰了仰脸,看向帐篷顶云丝流动的陶脑天窗,“便是她真的不在了,如今三卫有封地有赏赐,又可以和明国互市通商,部里日子一直太太平平的,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要挑事呢?”

如今三卫的住牧地幅员可观,由锦义过辽河,至白云山,大片水草肥美之地都囊括其中。明皇帝所说的承诺都做到了,包括他在内,部里大家都很满意,根本不觉得像阿穆说的那样,需要豁出性命征战,改变什么现状。

“哼……枉你曾经口口声声,拿成吉思汗当荣光榜样,如今却是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和阿哈出有什么分别?做明国人的哈巴狗,吃人家的残羹剩饭就满足了?呵呵!亏你还曾号称是草原上第一勇士!我看,还不如那六岁的阿银呢!”

“要是连妻儿衣食安稳都保不住,还谈的什么荣光!为了家人,我阿赤烈死都不怕,何况丢掉什么虚名!”阿赤烈忽地起身,“阿穆,你现在帮着女真三部,就是搅得天翻地覆,最后真的打胜了朱棣,又和成吉思汗有什么相干?他们是女真人,难道会让你一个蒙古人做皇帝吗?你的身体里流的可是黄金家族的血!怎么能帮着外人、算计对付自己人!”

什么黄金家族的血……穆华伊冷笑。

草原上往来通婚再平常不过,就是女真、高丽,哪里没有黄金家族的血?早就稀淡了。外人?自己人?连亲那什都能对他举起屠刀——利益面前,血缘又算得了什么?亲疏又有什么分别?

或许有吧……穆华伊自嘲地想,起码于他,始终无法割舍唯一的妹妹——吉雅。

母亲一年前过世,在外游荡的他却一无所知。如今吉雅和她的孩子们,已是他在这世上仅剩的最亲的人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像是根本没在意阿赤烈的质问,穆华伊声音浅淡,“记住谁才是你的自己人。等哪天发现徐天晴是真死了——

你也要记得才行!”

……

永乐二年夏,风若流火,紫金山上绿荫蔽日,不过勉勉强强将袭人的热浪挡住了小半。

尤力看着t恤运动裤打扮的天晴,一脸羡慕:“真好啊,回去后,你又能天天穿短袖了……”

天晴呵呵笑:“不好意思啊,还麻烦你特地来送我。”

“不看着你走,我也不放心啊。反正本来就跟着道衍大师在灵谷寺理经,过来也不远。”

“这次真的要谢谢他,不然的话,也不会这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