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云台(2 / 2)

战山河 烟海楼 2091 字 2020-12-20

此刻,靳王正在烛火边上研究地形。

胡立深连忙取了信递给薛敬,薛敬小心翼翼地将湿透的信摊在火烛边,墨字混着水,模糊的一塌糊涂,他辨认了许久才刚刚辨明个意思。

“王爷,信上说什么?”

“立深,”薛敬就着茶碗喝了一口热茶,徐徐道,“要是送来两千新兵,左右不听使唤,城防又必须修筑,时辰还不能耽搁,你要怎么办?”

“我……”胡立深愣了片刻,挠了挠头发道,“小时候俺娘对付不听话的小孩都是用打的,打到皮开肉绽,自然就听话了,俺和大哥都是这么被她打过来的。”

靳王点点头,笑道,“如果对这些新兵用打的,能听么?”

胡立深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说,“会听!但是……心里不一定真听。”

靳王觉得他说话有了点意思,便问,“若要让人心服口服,只用打的,能成么?”

胡立深摇了摇头,“那不成。”

靳王站起身,披上外袍,“走吧,去城墙上。”

“殿下,外头倾盆大雨。”

靳王回头扫了他一眼,胡立深被他看的一愣,到了嘴边的话又不自觉地咽了回去,他只能默默为靳王系好蓑衣,陪着他出了营帐。

山石随着暴雨不停地从山上滚落,昏黑的大雨中,视线不甚分明。

一寸一寸的碎石堆积如山,豁口处的泥水倾盆而下。

薛敬解了蓑衣,身先士卒地搬起石块慢慢移开,身后的胡参将刹那间看愣了,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得对身后那群士兵吼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来搬石头!”

靳王全无片刻犹豫,这一沙一石,便是这北境之上,誓死守卫的疆土。

清晨,大雨初停,两千新兵送到。

靳王满身泥水,从走水的豁口上一跃而下,接过胡立深递过来的帕子随便擦了一把,说,“剩下的都是零碎工,最大的豁口已经堵上了。”

胡立深忍不住道,“王爷,你亲自下场搬石头,真得好厉害啊。”

胡立深不怎么会说文绉绉的话,这么一句话也是他憋了半夜才说出来的,靳王在新军面前这一举动,实则是一记革心的猛药。如今,放眼望去南朝的万里疆土,恐怕再难找出第二个凡事亲力亲为的主将,就连搬石头这等力气活都上纲上线地使出了十分的力。

两千新兵一瞧这连主将都上阵的架势,任谁也不敢愣着了。

靳王站在云台之上,瞧着大家同仇敌忾的架势,这才先甜后苦地下了一道令,“从现在起,以半月为限,既然大家愿意与我同仇敌忾,将云台修缮,那么从搬起一块石头开始,这第份军令状就算是诸位签下了。”

云台天险处出现的豁口,就如同这北方的缺口,叫人为之殚精竭虑地去守。

五日不到,靳王亲自“督战”的事迹传遍了北方。回头岭之战后的功劳簿上,这一笔不咸不淡,却叫人心服口服。而对于那两千新兵来说,从搬起石头、拿起铁锹的那一刻起,那份叫人苦不堪言的“军令状”便只能硬着头皮地服从,有句话叫做“搬起石头去砸自己的脚”,那既然已经搬起来了,即便是砸了脚,也只能勇往直前地走下去。

见信至此,二爷忍不住笑起来,这一夜,又是一个雨夜。

忽然,石头房中的火烛晃了一下,然后倏地灭了,二爷连忙喊小敏来添蜡烛,门一开,一个黑影风尘仆仆地走进来,执着火油为他点上。

火光为醺,温柔得令人发指,二爷一愣,“你……怎么……”

薛敬全身都是雨水,打湿的头发有几缕贴在鬓角,俊得还挺是销魂。

二爷看着他一边解披风,一边道,“早回来了几天,怕你不等我就走了。”

“殿下身先士卒,连搬石头这等招数都想得出来。”

薛敬里外都是湿的,也不好上前去挨着他,便只好这么僵僵地站在一边,冲他笑了笑,无奈道,“都是些穷山恶水里出来的,又是叛军又是流民,半点兵家气概都没有,短期内想练出个精兵良将,你瞧你这难题出的。原本我是打算让你帮我练的,结果你将他们都送来给我,我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身先士卒了。”

二爷落上书,“是怪我出难题了。”

薛敬这时换好了衣服,寝衣干涩柔软,荡来些许旖旎的皂香。他忍不住低下头含着二爷的唇亲了亲,只那额前的水滴滴在他的脸上,靳王将这温柔乡里的一套故事讲得无比旖旎,“不敢。”

“殿下做事开始讲分寸了,”二爷舔了舔唇,将那抹甜味吞下去,道,“这等名利双收的计谋,搬几块石头便都有了。”

“你这是在挖苦我。”靳王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去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这房子修好了,跟原来一模一样,这回你高兴了,就别总挑大哥的刺了。”

二爷不愠不怒,缓缓道,“他自己偷懒成性,还总是耍小聪明,殊不知,我最不喜欢这样的小动作,偏偏他愿意往针尖上撞,我知道,修寨之事他立了功,然而这其中的账目,我还没仔细清算。”

薛敬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不过我打算这一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仔细去管账目了。”二爷懒懒地说,“老万从里面拿点贪点,我也就由着他。毕竟修缮寨子这种事,确实有难处,他这半年也不好过。这些年,我也没亏待过他,他可倒好,看见你一回来,又找你要彩头。”

“可不是他来找我的,是刚才进山的时候,三哥跟我说的。”薛敬搂着他,轻轻捏着他的手臂,“你因为平题箭阵的工期之事,又朝他发火了,你怎么火气这么大?要不,我帮二爷灭灭火。”

他的手伸进被子里,二爷连忙按住他乱动的手,快速道,“……对了,阿笙的身份,有眉目了。”

薛敬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二爷说的“阿笙”是谁。

“这事不太好办。”

薛敬一滞,“怎么讲?”

二爷道,“你听过高祖皇帝打江山之时的遥城之战么?”

“凤阳公率军攻打遥城,却久攻不破,其实是因为敌人将俘虏一字排开,摆成了人肉阵……”

薛敬忽然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二爷,“你是说……”

二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如果我猜的没错,阿笙应该就是呼尔杀故技重施的漏网之鱼。”

薛敬的心脏突突直跳,“你是说……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是为了等你去打。”二爷的语气加重,“他们的舌头都被挖去,喉咙被割裂,连死的时候,都不能叫喊。”

“那如果此时攻城,他们将这些人南朝百姓一字摆开在城门,岂不是……”薛敬有些艰难地抿着嘴唇,身体微微发硬,“还未夺城,便成了南朝的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