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敬颤声呼出一口气,强压着从喉咙里宣泄而出的血气,沉声说,“四哥,我一直在想,这玩意如果已经入骨三分,有没有取出来的可能。”
蓝舟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得查……”
“可是当年的事,我一无所知。”
“问、问那个李世温,他跟了二爷这么多年……”蓝舟仔细地想了想,唇齿打颤地说,“哦对了,还有,去北边的黑市买消息,这种消息坊间有很多,说不准能有可用的。”
“四哥……”
蓝舟温和地看着他,“在……”
“真得很疼么?”
“……”
薛敬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四哥,你好好养伤吧,我进去看看他。”
此刻葛笑走出来,“老六,二爷醒了。”
薛敬冲他点了点头,“五哥,四哥不太舒服,你快扶他回去休息吧。”
说罢,薛敬快步走出了园子,葛笑上前扶住蓝舟,“你没事吧?”
“没事……”蓝舟的眼神一直未从薛敬的背影离开。
葛笑二话不说,一把将他抱起来,稳稳地托住,蓝舟顺势凑过去,用睫毛蹭了蹭他的脖子,一言不发。
“啧……偷回家的狼崽成天就知道咬人,怎么,突然良心发现,这会儿做错了事,还知道难过了。”葛笑一边走,一边调安慰他,“没事儿啊宝贝儿,老六没怪你。”
“我是好心帮倒忙,没想到会这样。”
“知道你是好心,但是凡事欲速则不达,你以后少操心他俩的事儿吧。”
蓝舟叹了口气,心思还停留在方才与薛敬的对话上,一瞬间涌起思绪让他有些怅然。
“你说……多年以前受的伤,还有可能治好吗?”
葛笑随口道,“那要看是什么伤了,新伤好治,旧伤难医啊,反正你这个伤啊,就是发现得早,医治迅速,要不然落下病根,以后可就有你受的。”
“老五,咱们得帮老六查个事儿。”
“什么事儿?”
蓝舟微微叹息,沉吟道,“让我想想……从何查起。”
正房门前,薛敬调整了一下呼吸和情绪,才推门走进了屋子。他见二爷的脸色终于从惨白中恢复了些血色,对他轻轻笑了笑,走到床边坐下。
“二爷怎么又不听话了,你把我们都吓死了。”
“唔……”二爷浑身乏力地瘫在枕头上,觉得自己的头有千斤重,“外面桃花开得好,就贪饮了几杯,下回不了。”
“我知道,明日是清明。”薛敬挪了个身,靠在床头,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肩上,轻柔地捂了捂他有些冰凉的额头,“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清明又到了,所以酒多半都洒了。”
“下回再喝祭酒,就喊上我,别一个人将酒都喝了,回头还让人担心。”薛敬笑了一下,低头看着他,“这几年我不在山上,每年清明都是这样吗?”
“也没有,你走的那一年,我忘了日子,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第二年,是老五他们陪着我,在断崖上祭酒,也没喝成;去年,倒是我一个人,但也没酒喝,他们不给。”二爷轻笑了一下,“今年在幽州,有些感慨。”
薛敬浅笑道,“是这里勾起了你的回忆?”
二爷缓缓道,“满园的桃树和云城西山的桃林一样,幼年时,我经常跟着父亲,在那片桃林中骑马,偶尔还会爬上桃树,给母亲采桃胶,所以今日看见了,就有些感慨。”
他这番话说得异常平和,仿佛将那段回忆都装进了一个一个的锦囊中,又将它们都封存在一个完好无损的盒子里,偶尔回忆时,便从盒子里一个一个打开,看上一遍,尚且来不及难过,这清明就过去了。
可是他这番话听进薛敬耳朵里,却觉得心里猛地一缩,跟着有些难忍的疼。
薛敬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身看着他,“今年太乱了,这个年过得不安定,等战事过去,我们就回九则峰,好不好?”
“可幽州是你的家。”二爷纠正道。
薛敬沉声说,“可是幽州没有你。”
他感觉到那人全身绷紧了一下,片刻后松弛了肩膀,那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变成了落在心尖上一点晕不开的血渍。
“好……”二爷叹了口气,答应道,“等战事过去,我们回家。”
薛敬上上下下起伏不定的一颗心总算是迎着二爷这句突如其来的承诺安定下来。旁人中的山盟海誓都仿佛过眼云烟,一切言语都不如这句话来得实在。多少年来日日夜夜,他想着当年在寨子里与众人相处的时光,短暂却珍贵,甚至在日后黄沙弥漫的岁月里,也将成为他在战场上唯一征伐的动力。
“战事……”二爷忽然回味过来,抬起头看着他,“什么战事?”
薛敬顿了一下,低声说,“敌军大规模南下,我们要出征了。今天得到的信儿。”
二爷轻轻锁眉,“什么时候走?”
“整军备战,粮草先行,怎么也得半个月后。”薛敬轻松地笑了笑,“没事,这回有陈大将军压阵,我还只是个先锋。但是现在有个麻烦,幽州四城门围堵了不少流民,粮车运不出去,和外头的军营形成了断层,林竟的事情若不是尽早解决,一旦耽误了大军北上的进程,陈大将军势必会比卓缙文先动手。”
二爷蹙眉道,“你说得对,林竟的事不能在再耽搁了。你那边派去伦州的人,有消息了吗?”
“有了。”薛敬道,“刚才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结果一推开房门,看你昏过去不省人事,吓得我什么都忘了。”
二爷撑着他的手臂坐起来,“既然人回来了,林竟可以动了。”
“离出兵的时间就剩下一天了,还来得及吗?”
二爷看了一眼窗外,笃定地笑了笑,“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