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矜大是愕然,他虽年余来颠沛流离,明白了世态炎凉的道理,却也未见过这等嘴脸。当年他出手大方,这小狗子获赏最多,想不到此刻竟是翻脸无情。低首望去,自己衣衫褴褛,分明便是一个乞丐。
啊哟!一声痛呼,小狗子忽扑地摔倒,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吴子矜心头一动,斜目望去,天机子冷冷道:敢对我星宿派尊客不敬,这人死有余辜!李傀儡哈哈一笑: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嘿嘿!
吴子矜叹道:天机子先生,且饶他这一遭。天机子冷哼一声,衣袖轻挥,小狗子号呼立止。他这手施毒解毒功夫不露声色,众人心底均是一凛,暗忖自己便未两败俱伤,只怕胜负也是难料。
小狗子颤抖着坐起,靠在墙角只是喘气,望向吴子矜的目光却兀自带着愤恨。吴子矜心生寒意,不解道:小狗子,我过去好像待你不薄,每次出手打赏都颇是丰厚,思来并无半分对不住你的地方,怎地你却好似与我有仇一般?
不薄?呸!小狗子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恶狠狠道:你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公子,我们算什么?一条狗而已。在你看来,也就是多给了两根肉骨头给我罢了。天机子刚要发作,吴子矜长吸一口气,咳嗽了一声,轻轻道:说下去。天机子暗忖此人只怕与师父所忌惮之人颇有渊源,还是不得罪为妙,当下身子略略后缩作壁上观。
小狗子自忖无命,索性豁出去道:你对我好,还不是因为我每次服侍周到,合你的心意么?我自幼家境贫寒,爹娘将我卖到这里图个温饱。这里达官贵人、贩夫走卒川流不息,哪个正眼瞧我们一下?高兴打赏,不高兴拳打脚踢,那是常事。
嘶的一声,小狗子扯开腰间的衣衫,指着一处伤疤道:看见了么?这便是你第一次来,我失手打翻了茶碗,被你那手下郑校尉拖出去打断了三根肋骨的印记!吴子矜皱起眉头,隐隐约约想起好像有这回事。小狗子又道:如今这世道,有钱便是爷,如今你家道中落,我还用得着对你那般尊敬么?如今的你不再比我尊贵,我可以在你面前大声道一句:我不叫小狗子,我的大号叫秦良!
众人大是震动,康广陵拍案赞道:好汉子!吴子矜心下一片茫然,过去种种刹那间在脑中打了个盘旋,忽觉得自己似乎不再那么理直气壮。小狗子喘着粗气道:大爷早活够了,你爱杀便杀罢。天机子冷笑道:既是如此,便怪不得我了。吴子矜忽道:慢着!
吴子矜看着秦良眼中那份倔强,还有一丝恐惧,叹了口气,道:秦兄弟,过往种种早已烟逝,何必挂怀,你走罢。秦良不能致信地望了吴子矜一眼,终是挣扎着扶墙立起,蹒跚离去。众人望着他的背影,映在日光下竟似纹上了一层金辉。
秦良走不多远,忽转身道:吴公子,令尊大人的衣冠冢便葬在城南五里外,只是故居大宅却是给崔校尉给占了。
吴子矜愣了半晌,觉衣袖被人扯动,抬起头来,李傀儡道:吴公子,我们上楼去罢。众人拾级登楼,掌柜的已看到外面情形,心中对天机子大是畏惧,早亲自迎将出来,将众人引至吴子矜常坐的当街临窗座头。
临窗而立,披襟当风,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乡音入耳,四周青山环抱,物是人非,吴子矜一时间竟是有些彷徨。那厢店小二已是将酒菜端上席来,众人分两张桌子坐下,天机子道:众位师兄,大伙既是同路,便是有缘。我奉师命延请各位,大伙只需乖乖听命,便决不会有什么苦头吃。至于到了星宿海,老仙要如何处置各位,便非在下所能了解了,谁叫你们那个倔师父不愿就范呢?众人心底有气,皆闭口不言,只是埋头大吃,过不多时,除了吴子矜由于重伤在身未曾多动箸外,众人面前的盘碟都空了。苟读推盏长身而起,道:酒足饭饱,两位带路,咱们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