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神说的天灾很快到来。

第一个是矮人族，他们的锻造记录被天火烧尽，他们的族人皆死于这场天灾。

——然后是兽人族。

——然后是精灵族。

就算再怎么迟钝，勇者他们也察觉到了。

勇者和他的同伴，愤怒地冲上圣殿，剑尖直指光明神——在之前，他就觉得光明神有些熟悉。

“——可是，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坐在神座上的光明神仁慈地发问，“你杀了我，就是弑神，这个世界或许会因此崩塌。”

“你敢试吗？勇者。杀了我，你就是毁灭你想要守护的人类的罪魁祸首。”

勇者的剑，停在了光明神的咽喉处。

——他不知道光明神说的是真是假，可他不敢尝试。

“看看这个吧。”光明神笑了一声，他一挥衣袖，空中便出现了几个场景。

是一片焦土的矮人洞口，是满是白骨的兽人营地，是被烧焦的生命之树。

勇者的同伴们下意识地握住拳头，他们的眼中迸发出憎恨的目光。

“我本来只想收点信仰，可没想灭族。”光明神说道，凝视着勇者，“可因为你——勇者，你才是导致这些的罪魁祸首，你才是杀了他们的凶手。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开什么玩笑！”唯一存活的精灵，勇者的伙伴，想要上前，却被勇者阻止了。

光明神轻笑一声，手一动，几个场景又变了变：

“——勇者，你不愿成为魔王，可想过人族的意见？”

那几个场景，勇者非常熟悉。

第一个场景，地上满是青草的，野花环绕的小村庄，是他出生的地方，那地方虽然贫穷，居民却非常友好，有给他送面包的大叔，有一起长大的女孩，有鼓励他的神父——可现在，这些人却跪在地上，绝望地看着泛红的天空：

“为什么，为什么勇者不救救我们？”

“他不是勇者吗？他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第二个场景，是他曾经求学的王都。在这里，他遇见恩师，有过宿敌，也结交过朋友。这里本该一片繁华，如今却尽是萧然的景象，恐慌与绝望笼罩在这座城上。孩子扑进父母怀里，恋人彼此相拥哭泣：

“妈妈，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我明明才二十来岁，我还有大好青春，我为什么要死……”

“我不想死……真的不想……勇者……勇者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最后一个场景……是王国的广场，杀死魔王后，他曾在这里得到国王的恩赐，他曾在这里获得无限荣光。而现在，本该摆放无数鲜花的勇者雕像已经被砸烂，一个个人咒骂着：

“要不是因为勇者！我们会遇见这种事吗！”

“这一切都是勇者的错！”

“他杀的魔王！要承担责任也是他！凭什么是我们！”

“呐，你看看，这就是你想救的人族啊。”光明神笑着说道。

场景中的天空已经越来越红，就像被烈火灼烧一般。

那些人盯着天空，一时间忘了咒骂，忘了抱怨，忘了哭泣，只剩下无边的绝望。

最终，他们跪了下来，他们开始喊道：

“勇者啊，如果你能够听见，求求你，求求你成为魔王吧——我们不想死啊。”

从第一个人带头开始，他们便不停这样喊道。

——从第一个场景，第二个场景，直到全国，全人类。

这声音太过统一，人太过多，以至于就算不看光明神特意显现的场景，单单是在这高高的圣殿中，都能听到呼喊。

这一遍又一遍的呐喊，在勇者的脑海中回荡。

最终他闭了闭眼，哑声说：

“……我知道了。”

他手上的圣剑从光明神的颈脖处移开。

“诺纳，你要……？”女精灵面露吃惊，想要阻止他。

勇者却对她笑了笑，他的目光一一扫过精灵，兽人和矮人，这三个陪伴他一路走来的伙伴，他的笑容依然很温柔，可目光中带着满满的悲伤和歉意：

“我很抱歉，莉娜，奥卡姆，还有马洛，如果我早些选择当魔王，你们的族人便不会遇见这种事了……我真是……太任性了……”

“你在说什么！”兽人奥卡姆着急道，“你明明知道这只是光明神的圈套！”

“……对不起……”勇者抱歉地说着。

他将手中的剑对准了自己——这把剑是矮人们的心血，也是陪伴他多年的伙伴。

他用这把剑一路斩杀魔物，也用这把剑杀死了魔王。

而现在，他将用这把剑杀死自己——结束作为人的这短短二十多年人生。

——莉娜是个好精灵，虽然有着精灵族特有的高傲，但是心地非常善良，非常关心伙伴，喜欢花花草草，喜欢自然。当时他们还说，等一切落定后，他们一起去南边的湖泊看风景，精灵一向讨厌严寒酷热，想必应该会非常喜欢那里。

——奥卡姆是他见过最强壮的兽人，虽然总有些鲁莽，有些粗神经，但是英勇善战，是战场上最得力的伙伴。奥卡姆还说他又成长了很多，结束之后，一定要好好比划下。

——马洛是个精打细算的矮人，一路上的衣食住行都一个铜币一个铜币地算，莉娜想用钱买好看的衣服还和他吵过几架。马洛经常觉得自己是队伍里最帮不上忙的人，为此经常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到危险地区，收集珍贵材料，每天半夜偷偷锻造，想要给队伍做出最好的装备。他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是怕这个矮人恼羞成怒，便一直装作不知。

——还有纳尔也是，这世上唯一一只龙，他本该继续沉睡，不参与这事，却跟着他们东奔西跑，路上也经常吃不饱。

——他杀不了光明神。

勇者非常清楚。

——就算他能够狠下心，不管人族死活，杀死光明神……

——可若真的按着光明神所说，世界崩塌……

——那一路走来的伙伴该怎么办……就算他们能笑着说不在意……就算他们愿意奔赴死亡……

——可他并不愿见到。

——他们都是很优秀的人，他们明明还有更好的生活……

——他赌不起。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勇者。”光明神低头凝视着勇者，他褪去了虚伪的仁慈外表，露出了他高高在上的冷漠无情，“——你为何不信仰光明？”

“世人信仰的，是那份突破困难的勇气，那份敢挡住危厄的坚定，那颗愿意守护他人的心。”勇者轻笑一声，那双碧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撞进光明神的眼睛，“——就光明二字，你还不配。”

他的圣剑，刺入自己胸膛。

鲜血染了圣殿一地，鲜红得刺眼。

诺纳是勇者。

他没有备受期待的出生，也没有再多体会一秒属于他的荣耀。他出生在一个贫穷的村庄，这个村子常年被亡灵袭击，他想做的，仅仅是保护他的家人。他独自一人上王都求学，被贵族轻视过，被同学诬陷过，但他也遇见过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后来有个梦想，这个梦想就是拯救人类。因为这个梦想太过宏大，真正能赞同他的人寥寥无几——在他们看来，这根本无法实现。于此，他挥手告别了恩师，告别了挚友，又一个人踏上旅途。

他这双脚，踩过这片大陆每一分土地。他独自一人在满是恶魔的森林中穿梭过，九死一生地和亡灵战斗过。他为了和戒备的精灵族接触周旋过，为了帮助兽人满身是伤过，为了博取矮人族的信任去极其危险的地方寻找过材料，为了找寻已经消失的龙的踪迹，前往过不断喷涌岩浆的火山。

——他似乎办到了所有不可能的事。

——他最后也成功击杀了魔王。

几乎所有人都忘了，他也不过二十多岁。在很小的时候便承担起自己的梦想，年纪轻轻便在生死边缘徘徊。在他人还在父母的保护下时，他便有了守护他人的想法，他拿着剑的手已经生茧。

消灭魔王，守护人类，这从来只是他的梦想，不是他的义务。

而如今，不论是梦想，还是义务，还是人生，都随着这一剑终结了。

——他醒来时，便是新的魔王了。

他的皮肤已经变得无比苍白，他的圣剑剑身也变得全黑。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三个同伴，还有一只龙，竟然也非常任性地全部转为黑暗种族。

光明神说：“新的魔王已经诞生，世界重回平衡。人族不用担心存亡了。”

光明神说：“为了防止新的魔王祸害世人，我将把他，还有其他黑暗种族一起，囚禁在极北之域，封存在冰雪之中。以北边的枯木森林为界，他们将无法越过此处。”

——勇者与三位同伴，还有一条龙，已经从这世上死去。

——剩下的，只有一位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的魔王，一只骨龙，还有三大魔将。

他们困于极北的寒境，与枯骨和血肉为伴，百年，千年，永生不死。

久到人类忘记了勇者的传说。

久到光明神的赞歌无处不闻。

久到人类仅仅记得，在极北之域，是邪恶的魔王，是他们要讨伐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