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一块鹅卵石,在手上颠了两下,笑道:“她喜欢花,喜欢清净,这样挺好的。”
九儿深吸了两口气,争取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陛下,姑母当年是为了保护太子,才独揽罪责…决意赴死……”
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已经死绝了,她已经不恨了,可不能没有委屈。她替自己委屈,更替她的姑母委屈,她的姑母为汉室奉献了一生,却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收场,天子可以大张旗鼓的建思子宫和归来望思台来怀念太子,却对陪伴了他近五十年的姑母不闻不问,明明知道她的姑母是被逼无奈,却无法帮她洗脱冤屈,不能将她葬在她本该长眠的地方,享受她应该有的待遇,她的姑母如何能不委屈,她如何能不委屈!
“朕知道”,刘彻握紧了石头,看向坟冢,他也知道当年她留下那封血书,绝情的要与他一刀两断,是为了将他所有的怒火都引到她自己身上,以此来保全他们的儿子,只可惜最后他们都没能如愿。静默了片刻,刘彻又道:“你自小在她身边长大,后来除了据儿以外,你和她是最亲的,她走之前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话?”
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九儿悄悄擦了一把:“姑母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是太子……的根!”
太子逃亡,嘴上都是信心满满的说太子一定会回来,可心里谁不知道那是九死一生,能不能回的来都不知道,只有那个尚不满百日的孩子睡的安详,姑母说他是太子的根,只要他在,太子的根就在。她因为年纪大了,后来并未参与到保护皇孙的行动中,而是负责护送身怀六甲的皇女孙回家,护皇女孙周全,可她没能完成使命,让皇女孙一尸两命,再后来又传来皇孙一家遇害的消息,她以为那个孩子也一起遇害了,直到史良娣的亲信侍女找到她,她才知道那个可怜的孩子还尚在人世,而且被秘密送到了郡邸狱。她偷偷去看过一次,那个孩子被邴吉保护的很好,虽然条件艰苦了一些,可性命是无虞的。由于她的身份过于尴尬显眼,她后来没敢再去看那个孩子,可即便这样,还是让人走漏了风声,前不久发生了天子气事件,她听说的时候也吓坏了,好在天子最后清醒过来,为了那个孩子大赦天下,在霍光的安排下,那个孩子被远送到鲁国的史家抚养。
远离了长安,并不代表这那个孩子就能永远平安,他是太子唯一的血脉,天子未曾下诏废了她姑母的后位,那个孩子就是大汉唯一纯正的嫡系血脉,如此尊贵的血统注定了他不平凡的一生,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这一点当今的天子比她清楚,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那个孩子有任何闪失。
刘彻当然知道太子的根意味着什么,可是他想听到的不是这个,他捡起地上的石头,一一在坟冢前堆砌起来,说道:“我知道你是希望那个孩子能平平安安的,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让那个孩子再受到任何伤害,就是我不在了,也还有霍光,你放心吧!”
九儿知道他在跟姑母说话,也没再打扰他,悄悄地退远了些,又看向霍光道:“子孟,那个孩子真的能平安么?”
“当然!”霍光立刻应道:“阿嫂勿忧,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陛下不会让那个孩子受到任何伤害,我更不会!”
“可……只要平安就好了么?”九儿抬头仰望苍天,像是在跟霍光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那么多人都要白死了么?”
当然不能白死!霍光攥紧了拳头,心里暗道,老天瞎了眼,他的眼睛可不瞎,那本该属于太子的一切,怎可在太子家破人亡以后,还要拱手让给其他人?卫家的人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以霍去病为代表霍家也不愿意看到!可这话霍光只能默默放在心里,不能对任何人讲,包括他的大嫂。他回头看了一眼刘彻,这么多年了他对这位皇后只字不提,没想到今天会不顾众人的反对过来祭拜,他很想知道刘彻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