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皇后被他说服自杀,厉朝霰便知道,他和洪熙帝的终局也将来到。
洪熙帝来得比厉朝霰预料的要早,毕竟许多事还未听到结果,而她来的时候,厉朝霰正发着烧,病得是有气无力,勒着条翡翠雪狐抹额,盖着件淡藕荷色绣玉色昙花的雪兔毛软被,半靠在翻毛枕头上,由言攸一勺勺喂着吃药,一片堆雪软绒之中,他却是脸儿烧得通红,一双长眼溢着水光,格外黑白潋滟,反倒比平时多出几分艳色来,且他呼吸都吃力,便是洪熙帝是冷着脸儿进来的,也不由得微微缓和了神色,道:“偏要大雪天出去,眼下可好了。”
厉朝霰微微笑笑,嗓音沙哑地勉强道:“臣侍病了,怕过了病气给陛下,陛下还是走罢。”
“怎么?不敢见朕,便打量好了拿病搪塞朕?”洪熙帝并不理他,解了肩上的雪貂裘丢给言攸,自己云灰袍角一撩,坐在厉朝霰榻边不远的锦凳上。前朝的事还没有料理完,夏皇后新丧,身份敏感,又添许多新事,她清瘦了许多,然而只是使她的面容更加棱角分明,多出几分冷峻的美丽,淡妆素服,更似皎洁的白梅花朵,“朕想问你,朕应该叫你什么?你是厉朝霰,是禹州木匠厉承水之子厉水生,还是玉门关守将叶骥之子、宁辽将军养子叶昭瑕?”
厉朝霰微微闭一闭眼,旋即看向洪熙帝,道:“陛下知道,那日我们两人约定,无论谁活下来,都继承两人的身份,我既是厉水生,也是叶昭瑕,年岁久了,我自己也分辨不清了。眼下昭瑕这个名字已经给了别人,昭现虽是哥哥的名字,陛下就当我是厉朝霰罢。”
洪熙帝微微点头,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淡淡道:“朕曾告诉过你,你不必插手,万事都有朕。为何不听?”
厉朝霰红唇微抿,一言不发,洪熙帝的目光则越发凌厉:“是否你从前欲拒还迎,不过是牵住朕的手段?你放肖蔷进含章殿,朕容了你,而后你又为夏昕牵线搭桥,朕也容了你。是,大寒汤一事,你从没有说过是夏长所为,但你明知道朕以为是他所为,明知道朕有这等误会是什么结果。你很少穿箭袖,亦不穿山茶纹样,然而朕是记得的,昭现不爱红装,常穿箭袖,山茶是他父亲樊氏所喜爱的花朵,因此他的衣衫大半都绣有山茶,夏行阳曾对他有情,而你,每每夏行阳入宫,常是穿山茶纹样的箭袖,朕所见她的僭越之心,亦是你精心设计。”
她目若寒星,一字一句好似敲金:“朕容不得这般算计朕的人,却也容你到今日。你做戏当真做得好,做得成尚宫、宫玶、言攸、珍儿祺儿人人都以为你对朕一往情深,朕却只是你手中一个提线木偶。”
“厉朝霰!”洪熙帝冷声道,“你利用朕,可利用够了?”
“陛下以为,我能演得这样好?”厉朝霰苦笑一声,“那陛下可真是高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