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在意(2 / 2)

“我请师父奖励,师父只是笑,没有说不好。那就是答应了!”

小骨!你修行有进,这说歪理的本事更是大进啊!师父要说不过你了!师父如何能说不过你!

“小骨,外面天凉,雪都化不去。师父陪你坐在书房窗前看雪,如何?”

小骨站在他身前,却不肯说话,东看西看,左思右想。

“小骨!”这可不能由你胡来,若是着了风寒……

“那师父不可点灯!”小骨双眼一闪,有了主意。

“那就不点。”你如何想到灯了?不过不点灯,不会对你有什么伤害,那就不点罢!

“这样才好!和在树上就像了,可以看到雪光,师父却看不清我!”小骨郑重点头,像是谈妥一件大事一样满意。

小骨……你以为师父看不清你?但是你说得是,师父是知道你太少,你每天都是新的!

“还有……”小骨又想起什么重要之事,说出来却犹疑,“师父要把……把那根刑杖……暂时收起来!我怕……”

“你平日就不怕了?”他心中一痛,却没能压住这个问题。你总有师父想不到的,你却一直是你。

“平日……平日还是怕一点的好……”小骨低着头小声说,犯了错一般。她在他面前,总是这样。

雪落有声,心田寂寂。窗外寒风,听得见,满天满地;屋中有你,不去看,满眼满心。歆享这一段时光,知道小骨总要开始说话。不是不喜欢听你说话,是你怎样都喜欢,每一刻都不想错过。

“师父,早晨小骨回答了师父的问题,现在师父也要回答小骨的问题了。”月色雪光,隐隐见她撅起小嘴,眼中明若星辰一璨。

“小骨说,师父听着。”师父永远听着。

“你以前那个小骨,哪里比我好?我改!”小骨似乎靠近了一些,更有什么在逼着她。

你却是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你希望在师父心中是惟一。你本来就是惟一!

“小骨!没有什么以前的小骨,只有小骨的以前。从来只有你一个人。”师父从来只有一个小骨。

“我反正记不起,就由你说,就是小骨的以前。我以前哪里比现在好?”小骨机灵不改;更不改的,却是执著。

问题无法取消。又何必取消?你总是不安,不安于做自己。你既然问起,今日便让你好好寻思一番。

“不管你记不得的过去,你自己说,你现在哪里做得不好?”他话一出口,雪夜雾中静暖,顷刻消散。

“师父……”小骨本来坐在他近旁,此刻再不能安坐。他只好去按住她的肩膀。难怪小骨想他在树上抱着她,这样她的惶恐无处可逃,也就不必逃了。

“不要乱动,静下来回答师父的问题。”小骨惧怕的神色逃得过月色,逃不过他的眼睛。小骨总是这样怕她,壮起胆子问师父一个问题,又被师父问了回去。

“师父……”你永远要这样开头。“小骨……现在……有很多做得不好的,疏懒贪玩,害怕困难,早先更耽于心魔,不思向善……从不能……为师父分忧,还总是让师父烦恼,冲撞师父……小骨不知道……小骨想改……”

小骨急切的哭声里,泪水照见月光。不是日光,更触人深怀。还欠缺一点光与热。不是光与热缺乏,却是不能直接从心中发出。

才让她安坐。她果然不能安,抽泣着跪在地上。

“为师方才和你说的,你还是没有懂。过去和现在境况有异,此刻有此刻的困难,这些不足,都可以理解。但是,你知道关键在何处?”

小骨只是跪着发抖,看着他不知所措。不知所措的目光,是夜色里惟一的亮色。

“小骨以前犯过更大的错,也是那时遭遇,那时应当承受。可怕的不是犯错!不能避免的不要去避免,应当接受的却应当接受。小骨那时,坚信自己要做的事,勇敢承担,你所有的善念、坚韧都在你迎向困境时愈发惊人而美!你现在呢,妄自菲薄,不是小心翼翼,就是任意妄为,说到底就是不安心做自己,你总想要最好的,却不能努力做可能的!曾经面对真实困境的勇气,如今在心魔面前却不堪一击!”

小骨看着他,不敢低头,甚至不敢哭。他气愤过后,终究是心痛。也不能说得这样重,这样绝对。现在的小骨,已经比刚回云山那些日子好太多,那自弃的妄念也断绝了,只是还有许多弱点要慢慢克服。也不能……不肯定她。自信,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

“小骨,你这些日子有所领悟,有所长进,为师……本不想责你。你问起,可见你一心向善。既是向善,就不可胡思乱想。不要想着尽善尽美才好接受这一切,却是要敢于接受一切的不足不满,去尽心尽力。你不用去想要成为某个人,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做他人做得再好,都只是对向善之途的偏离。既只能做自己,就安下心来,不可退缩,不可有旁念。你要师父给你确定,师父给你再多确定,你若自己不能确定,一样是徒劳。”

师父一向确信,但师父的确信,本在于你可以确信你自己。你从来可以,不管有多少困难,你永远听得清心中的声音。现在的困难,也没有更大,苦难留下心结,但你不能更弱小,却要更坚强!

扶住她双肩,扶她起来。她却没有扑进他的怀抱,却是在他跟前躬身:“小骨……谨记师父教诲!既然……从来就是我,从来就没有别的可能,那我……也不想那么多了,不如好好修行,等想起来那一天,不会……对不起自己的过去!”

这样才是!

“也不会……不会对不起师父!”小骨喊出第二句话来,却愈发有力。

你是……分不清对得住自己和对得住师父么?不过你知道还要对得住自己就好!也许,真正明白的那一天,这两者,本是同一。多少矛盾,师父还是小骨,个人还是天下,只因我们修为太低,不能参透,才只见冲突,不见完整。

“师父……小骨还有一个问题。”小骨也有许多心思,虽然和他的,可能不一样。

“你坐着说。”

“还是在树上好!”

一把抱住小骨。在这书房,我们都不能安坐。

“那……现在的小骨……小骨的现在,有没有……有没有哪怕一丁点,比小骨的以前要好的?”月下本来没有的火光,是小骨眸中的期待。

傻孩子,你还是想得到师父的肯定,哪怕,一丁点……

“现在的小骨,没有事事瞒着师父,事事独自承担。你是师父的徒儿,有什么困难,也要说与师父。你解答不了的,不要一个人担负,不要擅自作为。”

你重新成长,但你长大了,也不要那样“懂事”。总是……多和师父说一点,让师父多为你做一点。

你明白了么?

“师父……”小骨唤了一句,就和月下静止的一切,一起沉默。

你这是回答么?

“师父在。”还是我回答你。你很想说的,在你听到师父回应后,你会和师父说的。

“师父……我这些年记下过许多……想不明白的东西,或者以为自己想明白了,越写其实越不明白……这些,我从来没有给师父看过,我对师父……也不够坦诚。”深深埋在他怀中的声音,仿佛是先化进了他心中,而不是耳中。

其实你不用都说出来。你自己还有一个世界,本来师父就不该擅入。

“小骨,你想和师父说时,师父总会听你说。有些东西一时想不明白,你无论是去记,还是和师父说,都可能将你弄乱。不若安心修行,循序渐进,自有明了那一刻。”

“那……我没有欺瞒师父?”怀中的小脑袋固执地抬起来,眼中的光芒更柔软,更坚硬。

原来,小骨深深记得师父那一句责问。欺瞒,她担不起。她认定师父的道,认定师父这个人,无法担受,她心中会有不纯粹。

“小骨心思纯明,从来不会欺瞒。师父从没有不相信你,师父总是相信你更好的可能,所以才会对你有要求……”

白子画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发丝中融化了月光的温柔。心流成水,却有一种坚韧。

他为何想到这一句,为何又绕回这一句?师父有时不会教你,但师父知道小骨是最好的!师父总是对你这样苛刻,还是因为师父不会教,而你太好!

“师父,你不要……不要放松要求!”

小骨骤然大喊,紧紧抱住了他。他一时不能思考,不能呼吸,只紧紧抱住小骨,只去感受月下这一刻的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