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因材施教(1 / 2)

“下去罢。”师父还是温和地说出这三个字。

“师父,你把……这个留下。”轻轻晃了晃手中刑杖,眼中泪水随之摇荡。她忘不了,师父连冷语严训都省去了,只闻闷重之声落在她脊背,毕竟血肉之躯,一阵淹过一阵的痛楚将所有痛楚融汇,惧怕清空所有思绪,天地间敬畏充盈。因为师父极少打她,她更怕。但再怕,她还是该重罚,多重她都甘心。

“拿走罢。”

“师父……这本是师父之物。”

小骨轻声说着,时光悠悠回到过往。这是?年深日久,这桃木平润了,小骨也改变了许多……可也没有变。

小骨,你竟然留着这根刑杖?那日你是太过,师父才忍心责打你。你没有辜负师父,懂了道理。总要懂道理才好,责你只是无法之法,不得已而为之,不近于道。一切惩罚,武力,总是下限,也终不会教人学好,从来人心固陋,以死不足惧之。一切之法,都只是应对,不是解决之道。本来是恐吓震慑,你却因之明白了师父的底线,懂得行事的尺度分寸。

终究是要你领悟,自主。你这样思过,懂得这善行的重量,不以善行恶,去推知前因后果,洞悉人心人性,才是紧要。你没有忘记过去,没有忘记你我师徒最初的礼数,你也要懂得这其中的意义。所由所向,不在这根刑杖,是你自己修行之心,领悟之力,从善之行。

“师父不需要……你下去罢。”点点头,沉声道,看得很远,看到过去,看到未来。

师父就让自己走了?就训了几句话,且不说免于杖责,连惯常的罚跪罚抄都免去了?愧疚和惊痛,拉开心中大片空地,无所填补……

不知能做什么。俯身一拜,退了下去。听到师父说话,又停下来躬身而立。

“给你三日,安心思过。云隐书信,及救治竹染之法,还在为师处。且看你三日领悟。”

一路上想着师父说的。如若悔过不善,师父就将云隐的书信扣留么?还有,救治竹染,竟然有法子了!安心悔过……可是云隐给自己写了什么啊?如何救竹染,不用邪术如何救他?安心悔过!

一路走着,猝然抬头,风景旧曾谙。一样的桃林天海,于她从来不一样。粉瓣点染,枝干坚实。上有刻痕细而深,日光照不透,心中却通明。

泪水宛若从刻痕的缝隙流出。心中一痛,双膝一软,跪在桃木下。

“小骨跟随师父。永生永世!”

听到桃木上的字被轻轻念出。不是她在念……

“师父!”

眼前白袍,洗净桃林天海,洗净她的泪水。

“小骨要如何跟随师父?”

不是书房里训责清厉,却是和这桃林、和这日光一般暖融。

“小骨……要明悟师父的道,跟从师父的道,不走歪门邪道……”

“甚好。和为师去厨房。”

“啊?”

师父这两句话,有关联么?

“今晚绝情殿有筵席,你来给师父帮手。”

轻轻地被师父牵着,离开了桃林。一路小步跟上,一路风景不见,只有师父的衣袍。握着她的手不紧,也不松。不用赶忙,也没有停顿。到了厨房。

“小骨,将苋菜洗净了。”

“小骨,冬瓜要切成细丁。”

“小骨,面醒好了么?”

“小骨,去看看蒸锅里的莲香盏。”

“小骨,那边丝瓜煮沸了。”

…………

她低着头在厨房跑来跑去。但凡一陷入沉思,师父总找得到活计给她。来不及难受。如何更难受。

师父身旁蔬果缤纷,都涂染不了衣袍纯白;人间烟火,只如仙山云雾。她反反复复看到的,是那个持道甚严的师父。甚或,师父每一道照料炊饮的吩咐,都如修行的指点,耳提面命,明晰不移。

师父始终温声轻语,她只能去完成师父次次所命。不能去反思的过错,更无所不在,无力抵抗。

不记得晚席如何了。众人言笑,如隔一河。她一个犯错悔过之人,只好在禁闭的孤岛,苦思寡欢。

师父还给她夹菜,劝她多吃。和着泪水,强塞入口。师父美意不能辜负,师父关怀如何堪受?经师父手的,尽皆人间美味至极。可是口中、胸中阵阵泛起的,是腐木鬼“救人”的血污,挥之不去,更不敢回避。她此刻只想,安静在书房罚跪抄书……

师父,明明我过犯极大,你如何不惩罚,反是几番为我……徒儿如何配得?

几时人散。她默默收拾杯盘。好歹,是有些事可做了。

“放下罢。你去看看幽若。”

“啊?”晚席上没见幽若。似乎……没见。

“去戒律阁明礼堂。带上和尘散。”

明礼堂,实则是刑堂。和尘散,实则是疗治外伤之药。幽若……

戒律阁砖墙深黑,檐上鎏金,望之胆寒。此刻心中之痛更漫过高墙,深过重漆。

明礼堂无人看管,常日紧闭。她屏息推开了门,门声碾过心头闷重。

“师父!”

听到这个急切的声音,幽若应当要扑上来。却没有。

幽若跪在空荡荡的刑堂一角,伏在地上抄写。此刻手中还握着笔,只是侧过身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