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她低声问:“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他回答:“佳俊说妈妈给他晚托请了假,答应会等到他放学接他一起走,他还有点担心,不知道你有没有地方待着,会不会无聊……呵呵,这孩子!我就在想,如果我是你,现在我会去哪儿。”
她哑然。
而无论她如何目光闪烁,他始终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当然,能够猜对,应该是纯粹靠运气好吧,毕竟我有什么资格想‘如果我是你’呢?我根本一点都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如果我是你,那么我根本就不爱张之俊这个人,我生的儿子,又怎么会取名叫佳俊?”
沈冰菱的木然脸色里,隐隐浮起一丝苦笑。
可不……从刚才在校园里相见的情形来看,他在这之前已经知道她是谁了,那么佳俊……
佳俊这个名字,若他知道了母亲是她,那就瞒不了多久了,太明显,太明显……可能不会马上反应过来,但要永远都反应不过来,那真的除非是……除非是他已经不爱她,不在乎那段过往,不想反应过来了。
而且,虽然大家都说佳俊像她,但他其实也挺像他的,只看他对于自己的相貌究竟有没有那么熟悉和敏感罢了。
张之俊继续说:“我本来一点都没想到的,我以为你的孩子肯定姓程,而就算姓沈,如果不是我的,他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我就是这么傻,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当时说怀了程令卓的孩子,我再心碎也信了,一点都没怀疑。
“我这两天查过了,如果是你刚开始搞错了,如果是你刚刚跟我分手就和他……甚至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已经和他……那你也应该不会孩子一出生就很确定地知道他是我的而不是程令卓的。我问了医生,他们说为了避免家庭矛盾,产科和病房是不会给新生儿验血型的,更不会做任何与亲子鉴定有关的检查。而通常出生证明在产妇和新生儿出院的时候就会开好,上面填上孩子的名字,后来给孩子上户口,几乎是没法填与出生证明上不一致的名字的,就算一时名字不能确定,晚一些来开出生证明,也不可能晚太多。
“我问过了佳俊,爸爸妈妈感情好不好,他说你们家庭很幸福,即使他有一个关系有点奇怪的哥哥……按照你们宣称的、或者对所有人表现的那种感情深度,程令卓应该对你无条件全盘信任和接受,你也应该想要彻底埋葬跟我的那一段,你们应该不会主动去检测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才对;而即便你和程令卓在孕期、或者孩子出生后非常短的时间内,就因为某种机缘巧合,得知了他其实是我的,而程令卓又如此包容的话,那你应该也不会跋扈到还非要打他的脸,用纪念我们爱情的方式来给孩子取名,你们应该会假装他就是程令卓的孩子。虽然这一切不是唯一的可能性,但它一定是最大的可能性,因为假如我和程令卓换位,你当初一时糊涂背叛了我,怀了他的孩子,只要你肯嫁我,我也一定会无脑认定那孩子就是我的骨肉。”
张之俊说到这里,声线已经黯然得有些嘶哑。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喜悦,振作了一下,续道:“我去查了佳俊入学时提交的出生证明复印件,他是37周整出生的,8月下旬,刚刚足月。根据孕周测算法倒推,你怀上他的时间……就是在12月下旬。你跟我在一起……也就短短那么些天,而我不信你当时有同时跟程令卓在一起,我不信!不管你后来对我多么绝情,我不信你跟我在一起那段时间是假的,或者是三心二意,如果连这点判断都是错的,那我的整个世界观都要崩溃了,我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在这个世界继续待着了。”
他十分平静、平静到几乎称得上是淡然地说出了这番狠绝如同赌咒般的话。
这两天他经过简单的调查、搜索和问询,得到了这个推理,时间虽然匆忙,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很难查证的事,如今网络资讯发达,何况她给孩子取的名字留下了这么大的马脚,其余种种,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佐证罢了。
沈冰菱垂下眼帘,无法否认。
孩子当然是他的,除了他,还能是谁的呢?
她与迟以恒分手后好些天才与他在一起,在一起好几个月才发生关系,然后就……
寡居至今。
她与程令卓从来就没有过,哪怕是在那段短暂的婚姻里,也从未真正做过夫妻。
她怀着身孕,又沉浸在失恋的悲痛里,哪里会有那种心思,而程令卓只想着来日方长,他用一个男人所能拿出的最大的风度,以及所有的耐心,来等她回心转意。新婚燕尔时怀抱着刚刚复活的希望的他,又哪里料得到自己将永远等不到那一天?
而在她的孕晚期,任雯雯带着任磊出现,程令卓乍逢巨变又心力交瘁,作为原本照顾沈冰菱的主要帮手,他突然之间就有心无力了;手忙脚乱间一时还没找到保姆阿姨,这变故也让沈冰菱原本安守的小日子失去了未来,她也不是不受打击的,再加上自己照顾自己操劳了些,佳俊才刚刚足月就急产出来了。
张之俊盯着她,眼神里渐渐燃烧起疑惑与愤恨:“我不明白,冰菱,如果你真的不爱我,真的决定忘了我,为什么还会留下我的孩子?就算你不得不生下他,难道不是应该把他扔给我、自己无牵无挂地去开始新生活?所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究竟哪里不好,你如此慌不择路地也不要跟我在一起?明明我不是你弟弟,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你为什么就铁了心一定要跟我分手?是介意我父母吗?是吧?我懂,我明白,可你明明也知道的,不用你开口,我都会选你而不选他们!就算他们不是有错在先,我也是白眼狼了,我就是爱你爱得人性都没了,难道你不知道吗!就算你真的做不到,可咱们都有孩子了呀!你怎么忍心的?你留下我的孩子却不要我,这对孩子公平吗?你有没有为他想过!”
“我当然有为他想过!”
张之俊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高,情绪越来越激动,而沈冰菱听不下去了,她急于打断他,于是她用更高的声音盖过他,她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当然有为他想过,”她勉力控制自己,压低声音,眼睛里迅速浮起的水幕模糊了被震撼而噤声的张之俊那张表情复杂的脸,“抱歉,我很抱歉,我当时也还不满二十六岁,我也会不知如何是好,我爱你,我怀了你的孩子,我肯定不可能不要他,可我也没法跟你在一起。或许我当时做错了,可就算是现在的我回到那时的境地,我也没信心能够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确实,我在决定跟程令卓结婚、请他帮助我给我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父亲的角色、让他能够正常上户口之前,就已经知道你不是我弟弟,我也知道你能为了我什么都不要,包括你的亲生父母你的原生家庭,可我自己都无法面对,我之前那个……男人,就是我跟他在一起足足六年的那个人,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他是谁,你也没问过,因为你说那不重要,我本来也以为那不重要的,可我直到那时才知道……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的,因为、因为他是迟以恒!”
张之俊的眼睛遽然圆睁,整个人瞬间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