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9.番外(1 / 2)

汴京春深 小麦s 2648 字 2020-12-10

一个老妪掌着灯从里屋走了出来:谁啊?这么晚了ashash却是一口地道的山西口音。

陈太初乍一看,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何时见过这个老妪。

穆辛夷笑道:婆婆,是太初回来了。

老妪上下打量了陈太初几眼,什么也没说,搁下灯,取过一旁的长褙子,披在了穆辛夷身上:娘子你晚饭也不吃,等到现在,老奴去热一热饭菜。

穆辛夷眉眼弯弯:婆婆,你只管去睡。太初会照顾我的。

陈太初微笑道:我来吧。

太初,我渴了。

穆辛夷低头将绣绷上的几根针收了起来,笑眯眯地看着陈太初,似乎要证明他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陈太初起身,从旁边圆桌上取了茶瓶,倒了一盏茶,轻轻搁到她面前,看了看一旁的老妪。

老妪摇了摇茶瓶,拿起灯抱着茶瓶往外走,手脚十分利索,腰板挺得笔直。

穆辛夷悄悄吐了吐舌头,依然眉眼弯弯:你果然还记得我家在哪里呢。

嗯。陈太初凝视着她:我也记得我家在哪里。

闻到我家菜花臭了吗?穆辛夷格格笑:婆婆说那是香,明明是香臭香臭的。

陈太初也笑了:是香臭,不是香。

太初,我饿了。你会和面吗?我想吃碗面。

陈太初站起身,卷起袖子:我会。

穆辛夷两只大眼晶晶亮,连连点头,准备引针穿线。

陈太初往外走了两步,又转身微笑道:别再做针线了,伤眼睛。我明日就去兰州,赶不上回来过端午。

穆辛夷看了看手里的五毒香囊,蜈蚣的腿还没开始绣,有些遗憾地将香囊放进了针线筐里,取了五色丝线出来:那我给你编一条长命缕,快得很。

好。陈太初笑了笑,打开门。

菜花的味道似乎又不臭了。

院子里东头角落的一间平顶瓦房里亮着灯,陈太初推开门,见灶下火光烈烈,映得那老妪一张脸上的皱纹如刀刻斧凿一般清晰。

陈太初抱拳行了一礼:婆婆,小鱼想吃碗面,我来做。

老妪扭头望了他一眼,又捅了捅柴火,才站起身来。

陈太初将温水慢慢倒入面粉里头,筷子不快不慢地搅拌,面粉变成了雪花似的絮絮。

老妪将灯挪到他身前,看着他修长手指很快将盆里的面粉絮絮捏成了团。

你还真的会做。她似乎有些惊讶。

我娘常做给我们吃。陈太初唇角勾出浅浅笑意。

老妪弯腰取了擀面杖出来:小娘子她身子骨不好。

陈太初撒了一把面粉下去:有劳婆婆好生照顾她,待我从兰州回来,我会照顾她。

她是西夏人呐。

陈太初笑意不减:人只分好人和坏人。

你可是皇帝的表哥,当朝太尉之子,领军打仗的大将军。

面团还有些粘手,陈太初用手掌心按压,揉捏,再按压,抬起眼看了老妪一眼,柔声道:小鱼是我想照顾的人。

西夏和大赵一直在打仗呢。老妪双目澄清,似有精光闪过。

很快就再也不会打了。

陈太初轻描淡写地说道:小鱼是小鱼,西夏是西夏。婆婆是天波府的人,不也特意前来照顾她?

老妪一怔,似乎没想到一面之缘也能被陈太初认出来。

面团在陈太初手中姿态柔软服帖,盆里的干面痕迹被一一带走。

去年在京兆府大营里,婆婆站在穆老太君身边,一身银甲,手执铁棍,英姿飒爽。杨家女将巾帼不让须眉。太初钦佩。

陈太初抱拳深深一揖:太初见过杨婆婆,婆婆万福。

老妪侧身避了开来:不敢受大将军大礼。

敢问小鱼的穆家ashash可是和穆老太君有旧?陈太初毫不避讳,问得直截了当。

天波府杨家一门忠烈,到了本朝人丁单薄,去年京兆府遭围城之难,陈家陷于叛国疑罪,后来朝廷请出穆老太君挂帅,以陈青为副将,才得以顺利西征。穆老太君对陈家照顾甚多,返京后两家也不再避嫌,保持了年节往来。小五出生时,杨家来了三位娘子特意送上贺礼。若小鱼的母亲穆氏和老太君家毫无干系,天波府又怎会派出这位老供奉前来照料她。

当年小鱼的母亲因何不顾安危出手救了父亲,父亲又为何将她们母女带回秦州。李穆桃为何会放任穆辛夷孤身返回秦州。有什么隐隐浮现在了陈太初的脑中,慢慢串联了起来。

老妪轻叹了口气,转身揭开锅盖看了看,又坐回灶前的小杌子上。半晌后她扭头看向陈太初,却见少年郎并未等着答案,也无追问的意思,正低头揉着面团,十分专注。

当年杨家四郎也有一身好武艺,可惜定川寨战败后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了音信。老妪面容平静,注视着那一团火:原来他被俘后,辗转被西凉国的公主招了驸马,改称穆易。那时西凉还只是西夏的小小属国而已。

面团在陈太初手中越来越柔软,越来越光滑,不再黏手,陈太初取过一块湿纱布,盖在了上头,转身看向杨婆婆。

西凉国被灭后成了夏国的西凉府。四郎和公主殉难,唯一的女儿穆娘子被姻亲卫慕皇后收容在身边坐了女官。老妪有些出神:她却牢记自己是天波府杨家的孙女,也嫁了一个汉人为妻,生下了辛夷小娘子。后来卫慕太后和卫慕皇后先后被夏乾帝所杀,她夫君也死在了宫中。她便带了李穆桃和辛夷逃到兰州投奔卫慕家,卫慕一族却险些被夏乾帝屠戮尽了。兰州梁氏就收留了她们母女。

陈太初心中一动:这个梁氏便是今日的梁太后?

传说西凉国皇室有秘藏宝库。杨婆婆摇头道:又有说卫慕一族的库藏也交到了她手里。梁氏别有用心,待她如上宾。后来大赵在洮州战败,你爹爹流落到了兰州,被梁氏软禁起来。梁氏一心要招赘你爹爹。穆娘子救了他,跟着你爹爹来了秦州。

杨婆婆看向陈太初:李穆桃将小娘子的身世和往事都一一告知老太君,是为了成全小娘子。小娘子有四郎的杨家信物,的的确确是老太君的重孙女儿,只可惜ashash实在不便归宗改姓杨。

陈太初长叹了一声,有些出神。却不是因为穆辛夷不能变回杨辛夷,而是感叹杨四郎的命运。

杨四郎被俘诈降,恐怕是觉得有机会逃出西凉,却和公主结下一段孽缘。西凉一直附属于西夏,每每西夏出兵犯赵,西凉均需出钱出兵出马。有朝一日却忽然反抗起西夏来,最后惨遭灭国,西凉皇室也变成黄土一抔,不知道杨家四郎在其中又做了什么。

黄沙淹没了白骨,岁月磨去了记忆。在大赵,百姓只知道杨氏一门七子,均于英年战死沙场。汴京天波门、天波府,是杨家男儿累累白骨换来的声誉。于朝廷,于万民,又怎能接受天波府杨家出了一个被俘的西凉驸马杨四郎只能永远是穆易,穆娘子在秦州多年,也未和天波府联系一二。穆辛夷也只能永远是穆辛夷。

不过,小鱼自己恐怕并不在意,在她心里,李穆桃依然是她的阿姊,秦州是她的故乡。

他也不在意。

面发好了吧?杨婆婆从身后取出两根木柴:人老了话就多。郎君见谅。

面条如韭叶宽,几片薄薄羊羔肉盖在面上。羊汤雪白,蒜叶碧青,热气腾腾。

穆辛夷埋头吃得一头汗,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心满意足搁下碗,眉眼弯弯地道:好吃。

陈太初见她说着话,小舌头却总往上颚舔,就笑了:烫破皮了?

穆辛夷抬起头给他看:好像破了一块大的,怎么也下不来。

陈太初举了灯凑近了看,一片薄薄的白色软皮耷拉在她上颚上头,遂伸出手:再张大一些。

穆辛夷眼睛眨了眨,啊了一声,把嘴张得更大了,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陈太初,想笑又笑不出,卡着又啊了两声,把脸都憋红了。

好了。陈太初起身去洗手:以后吃慢一些,吹一吹。还疼吗?

穆辛夷伸出手指在自己上颚轻轻碰了碰,笑眯眯地摇头:不疼。快来,我给你系上长命缕。

陈太初坐回榻边,将手中热帕子递给她擦汗,再撩起窄袖,腕上那根九娘编的长命缕已经褪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