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师看着老爷子,沉默着。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为何在将要逃出升天的边缘又走入鬼门关。
只是他对这洒脱的老者怀有尊重,因此有一些事需要他明白,有一些话,非要说清楚才好。
我会毁掉白家。
陈道师声音沙哑:这是我的誓言。
老爷子没有言语。
陈道师知道,他能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说出这句话时,自己的情绪比方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要真挚,要笃定,要不可动摇。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更改。
然而他依旧坦荡,说出真相,这是眼前这位老人应当知道的东西。
那么
远方的老人再度开始迈步,他的身影消失在山水楼阁的边缘,只有声音在飘荡:我会在此之前,杀了你。
这位携裹着无尽杀机而来的恐怖老人终于离去了,没有留下太多的话语,只是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他从不撒谎,所说的必将成为事实。
陈道师望着老爷子走过的道路,望着空空如也的道师宅邸,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他呆滞,发怔,忽然却大笑,笑得前俯后合、肆无忌惮。
这是劫后余生的欢喜,他无法压抑,必须要释放出来。
笑到一半,陈道师身形却又忽然瘫软,缓缓地躺倒在椅子上,他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满是虚汗,脸上惨白没有血色。
方才与老爷子的比试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体力,可对陈道师而言,却比一万次生死对决还要疲累。
这是智慧的。
我赢了。
他说出这一事实,面对这一强大、恐怖、神秘的敌人,他赢了,取得了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胜利。
他没有向神祇下跪,没有祈求怜悯,不需要依靠他人的恩赐。
他赢了,赢得彻底,甚至不止赢过了老爷子,也赢过了夸父。
在他手中,那张平铺在桌上的字字迹隽秀,不是什么古怪的符文,也不是玄妙繁奥的道语。
其上一排排小字罗列,都是很熟悉的文字,耳熟能详: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其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每一句,都出自论语!
陈道师方才面对老爷子所说的话,看似每一句都没有撒谎,其实每一个字都不是真相,他知道老爷子的能为,因此刻意在引导交谈的方向,确保每一句话,都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进行。
他说纸上所写的东西要胜过亚圣的道兵无数,要胜过五雷符十倍百倍,但在那之前,还加了在我看来四个字。
他是寒窗苦读的儒生,《论语》这一儒家经典在他眼中当然要胜过亚圣的道兵无数倍,不过其上的道理无关修行,陈道师语焉不详,便是为了让老爷子生出并不符合事实的联想。
从秦川手中,他已经明白老爷子这等人物有何等傲气,因此一开始才会让其称呼自己为道师。
之后的交谈,也一步步引向他要的方向,陈道师明白,自己越是将这张纸摆在明面上,老爷子便越是不屑去看,自己能活下去的把握也便越大。
这场交锋,原来从老爷子走入房间的第一句话便已经开始!
后来,当他说出有人在暗中照看这句话时,其实也明知自己会被看出破绽。
而他想要的,也正是这样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