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谁叫我被刷掉了呢。我现在就是你小秘。”他迅速地打字发过去。“知道在哪里车间吗？”

“九号车间。我这里有厂区平面图。”

“发过来。”

猴子把我和平叔拉个了小群。我把图发到群里。平叔发了个点赞的表情。

“他有没有说接头的事情？”我问猴子。

“没有。他让你安心上班，尽快熟悉环境。”

果然，同样的话平叔也发了一遍给我，还提醒我早点睡觉，少玩手机，养精蓄锐，说从明天开始会很累，估计还会受些气，叮嘱我无论如何一定要顶住。

在血汗工厂上班有多憋屈，虽然心里早有预期，真正亲身验过之后我还是忍不住骂娘。

因为料到进入园区需要接受繁琐的安检，我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就爬了起来，洗脸刷牙，穿上工装，挂上工牌，从冰箱里拿了猴子头天买好的牛奶和面包便出了门。猴子租的这套房子什么都好就是离园区稍远，还没有顺路的公交车，只能靠脚走。由于不让工人带手机，园区的广播每逢整点会报时。我看到园区外墙时正好听到了7点的播报，然后绕着外墙又走了约莫七八分钟来到大门口。

这时候从庞家村拉人大巴已经到了，正在护栏的另一侧下人。而护栏的这一边，等着进入园区的工人们自觉排成多列长队接受安检。我随便选了一条队伍跟在后面。队伍的移动速度还算凑合。大约又等了5分钟吧，我看到了安检口。

安检口和火车站进站口的布置一模一样，人员需要穿过具备金属探测能力的安检门，随身带的包包则需要过x光检测仪。每个安检口后面站着三个拿着手持探测器的保安。他们时不时会从穿门而过的人流中拉出一两个到旁边手工再查一遍。挑选比例大概是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我不清楚他们挑人的标准是什么，反正很不幸我被选中了。好在我今天除了工牌只在口袋里揣了一点现金，他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通过安检之后，工人们各自分散去往自己的车间。我根据记忆中的路线往右拐，很顺利地找到了九号总包装车间。我这一班的班长是个戴着瓶底厚眼镜的小个子男人。他应该是知道今天有新人来，一早就等在了车间门口。接到我之后，他又简单地向我强调了一遍纪律，比如上厕所要举手申请，不要左顾右盼，不要交头接耳，特别是不要试图将车间里的东西带出去，那样是会被移交派出所的。交代完之后，他把我交给了拉长，一个胖得像球一样的中年妇女。

按照小个子班长的说法，今天一天我还属于实习阶段，只用站在老员工背后看看怎么做就行。而他所说的老员工就是这位肥婆拉长。然而肥婆拉长只让我看了不到半小时就起身把我按在她的工位上直接让我动手干活。后来听坐隔壁的长舌妇唠叨我才知道，拉长的职责是巡视生产线，如果有工人缺勤上厕所或者是因为其他的事情离开，她就必须顶上。而我们这个组之前缺编了一个人，拉长一直在干普通工人的活。早一点让我上手，她就能早一点得到解放。

我们这个厂区果不其然正在生产ie品牌新一代的手机。这一代的产品相比前代屏幕更大，屏占比更高，摄像头又多了一个，拿在手里相当的霸气。可我拿着手机刚欣赏了还没有两秒钟就被肥婆拉长敲了后脑勺，让我安心工作。

凭良心说，总包装这边的工作真的是非常简单，看一眼就会。我要做的是先从面前几个装配件的大盒子里拿一套说明书、充电头、充电线、耳机、si针按规范在包装盒里摆好，然后从左手边的传输带上拿一台已经组装好的手机放进盒子里，盖上盒盖，转手再放到右手边的传输带上送往后续的密封环节。

事情虽然简单，想要做得快却不容易。我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我打包好一台手机差不多要默数四十多下，也就是四十多秒。隔壁的长舌妇同样的时间里双手上下翻飞可以包好两台。我心里就在想，总不是拿一天的工资，你做那么快干嘛？你做那么快，显得我这样的新人特别笨，我不好受，你却不会因此得到什么好处，何必呢？后来发现并不是她想快，这都是被逼出来的。肥婆拉长恢复自由之后，除了时不时在生产线上走了一圈或者给某些上厕所的人顶班，大部分时间都站在我身后。我动作慢一点她就在后面催，有时候还会伸手敲我后脑勺。同样是听隔壁的长舌妇说，班长和拉长要对生产进度负责，如果能提前完成任务他们都有额外的奖金可以拿，所以特别认真特别积极。

我后来一琢磨，这恐怕也是合硕联创这类血汗工厂的压迫之道。效率提升所产生的效益只分配给一小部分的一线管理者，再由这一小部分的管理者去逼迫大多数的底层劳动者。相比普惠式的利益分配，这种分配方式既节约了成本，又确保了效率，还能激发一部分底层劳动者向上攀爬的斗志。而他们能不能爬上去是一说，他们在这个过程中所展现出积极性却会带来超出工资的额外效率，公司是稳赚不赔。就比如我隔壁这位长舌妇，别看拉长一不在她就骂骂咧咧，她干活干得比谁都快。她的目标就是有一天能挤掉肥婆自己当拉长，然后掉过头来死命的折磨肥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