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鳌头俊逸涉险析橡胶挺举质疑
在接到段买办从大洋彼岸发来的一封长信后,一向老成持重的彭伟伦坐不住了,泡下一壶老树茶,一脸凝重地一口接一口地闷喝着。
马克刘急如星火地跑上楼梯,直走进来:“彭哥,您急召我,出啥事儿了?”
“唉,”彭伟伦给他一个苦笑,指下对面,“坐。”
马克刘坐下。
“这一次又让鲁俊逸占先了!”
“哦?”
彭伟伦从衣袋里掏出段买办的信,递给他。
马克刘接信,抽出,匆匆浏览。
“这信里说,”彭伟伦似是怕他看不明白,顾自解说,“美国汽车工业发展势头迅猛,橡胶供不应求,价格飞涨!”
马克刘深吸一口气:“怪道我们洋行起劲哩!”放下信,“彭哥,whattodo(咋办?)”
“还能怎么办?全力投入,从姓鲁的嘴巴里掏出食来!”
“彭哥,”马克刘凑近他,“若是为食,大可不必从他姓鲁的臭嘴巴里掏。我们洋行联合麦基和美国一家洋行,在马来西亚与菲律宾分别开辟三个种植园,计划发行两只股票,都要在众业公所招股哩!”
“好!”彭伟伦两眼放光,盯住马克刘,“老弟,不惜一切代价,把华股的承办权都给我拿过来!”
“ok”
顺安从里查得口中得知行将发行两只新股,急召一辆黄包车,如飞般赶回茂升钱庄,不无激动地向俊逸、老潘禀报:“老爷,师父,麦总董又要增发两只新股,是与在的美国洋行、协和洋行合作的。里查得还透露,善义源已经拿到一家,另外一家,麦总董有意给咱!”
老潘插话:“老爷,库里没有现银了!”
俊逸怔了:“从润丰源拆借的二十万两也没了?”
“是哩。”老潘点头,“大部分存户都把庄票提出来买股票,库银近日全被搬进汇丰银行的大银库了!”
俊逸看向顺安:“今天涨势如何?”
顺安应道:“华森单股破四十五两,另外三只,两只刷牌三次,一只刷牌两次,各涨一两多!”
“很好。”俊逸看向老潘,“不过,库里不能没有库银。你有什么好主意?”
“要不,”老潘沉思一时,“把华森的股票先卖个两千股!”
“鲁叔,”顺安急了,“这事儿做不得呀!”
老潘咳嗽一声,瞪他一眼。
俊逸看向顺安。
“鲁叔呀,”顺安不睬老潘了,“股价一天一个样,多少人都在花钱买股,这时卖掉等于是把钱拱手送人!”
被徒弟拂了面子,老潘不悦,扭头看向一边。
“是哩。”俊逸看向老潘,“老潘呀,眼下卖掉股票确实不妥。银子事体,另想办法吧。”
“咦,”顺安灵机一动,“汇丰银行不是可用股票抵押吗?”
“嗯,是哩,”俊逸这也想起汇丰银行的广告承诺,一拍大腿,“晓迪,你去一趟汇丰,拿咱的股票做抵押,贷他一些!”
顺安应道:“贷多少?”
“我们手头的股票现值多少?”
“那就多了。估计不下百万两!”
“押款三十万两!”
“我这就去。”顺安拔腿就走。
“另外,”俊逸追出一声,“告诉里查得,新发股票,茂升全权承办!”
在橡皮股一路高涨的同时,经过将近一个月的紧张筹备,由伍挺举一力筹建的商团终于成形,一百二十名团员全体集中到了清兵防卫营的训练场地,开始为时一个月的军事集训。
按照商会议定的要求,首批团员必须是各个行帮荐举来的骨干分子,必须身强力壮,其身份也必须是掌柜以上级别。
这些掌柜一则事务较多,二则养尊处优惯了,这要他们放下手头活计来这训练场里受活罪,怨气自然不少。
代表商会组织整个商团的伍挺举将所有队员召集到训练场上。百二十人三五成群,尽管有怨气,但一切毕竟新鲜,尤其是第一次穿上整齐划一的商团制服,无不觉得威风八面,彼此相互欣赏,嘻嘻哈哈地乐个不停。
一身商团军官服的陈炯与往日判若两人,不无威严地走进场地。
陈炯连续吹响哨子。
所有团员被这哨子震住了,纷纷停止嘻哈。
“全体团员请注意!”陈炯声如洪钟。
全体团员齐看过来。
陈炯跑到伍挺举跟前,为他摆出一个姿势,使他立正站定,又退后几步,朗声再叫:“所有团员,请站在伍挺举身后,分作四排,每排三十人!”
全体团员面面相觑,继而跟过来,在伍挺举身后分作四排站好。众人有高有低,队伍看起来高低不一。
陈炯跑到侧面,吹一声哨子:“向左转!”
众人转向左侧,看向陈炯。
“伍挺举,请出列!”
伍挺举站出来。
“为所有团员排序,大个子在前,小个子在后,统一排序!”
刚刚组合起来的队伍又乱了,互相比会儿个头,重新排序。挺举由头至尾审视一遍,为个别没有排好的队员换好位置。
“伍挺举,入列!”
伍挺举走到队首,站定。
“所有商团团员,”陈炯审视一遍,朗声叫道,“上海市商团首批团员集训,现在开始!首日训练课目:立正,稍息,齐步走,前后左右转身。所有团员,听令,立正!看我示范动作!”
陈炯做出标准的示范动作。众团员嘻嘻哈哈,评头论足。
陈炯黑起脸:“全体注意,不许喧哗,不许交头接耳,按我刚才示范的动作,首先训练立正、稍息。全体注意,听我口令,立正!”
众团员又是嘻嘻哈哈,没有一点严肃气氛。中间有两人不仅嘻哈,还互相碰撞,勾肩搭背。
陈炯黑起脸,走过去,一手揪出一个,拉到队前,让他们面朝队伍,又朝每人腿弯处各踹一脚。
二人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扑通跪倒,疼得龇牙咧嘴。
众团员大哗,惊怒,七嘴八舌:
“哪能打人哩?”
“奶奶个熊,老子不干了!”
“猪鼻子上插大葱,装大象哩!”
??
被踢的团员甲见众人起哄,顿时来劲,一骨碌爬起,指着陈炯鼻子大骂道:“你个小赤佬,敢打老子,老子跟你拼了!”说着一头撞过来。
陈炯闪到一边,顺手一推,团员甲一头栽到前面,摔出一丈多远,鼻子流血,脸上一层皮也蹭破了,趴在那儿号叫不已。
众团员尽皆傻了!
陈炯目光炯炯,声音凶狠:“哪位还想试试,跳出来!”
众团员面面相觑。
几个相熟的互相使下眼色,齐脱衣服,作势走人。
挺举急了,离开队伍,朝陈炯跑来,想近前劝他。
陈炯手指挺举,厉声大喝:“排头团员,立定!”
挺举一怔,紧忙站住。
“向后转,回归原地,齐步走!”
挺举听到口令,回到队首,站定。
见他连伍挺举也敢吆喝,众团员皆被震撼。
几个已经脱去衣服的团员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自尴尬,商会总理祝合义并协理张士杰、鲁俊逸三人各穿团员制服,远远走进操场。
几人像是见到亲人,撒丫子飞跑过去。
祝合义似已明白发生何事,指指操场,朝几人摆手。
几人转身回来。
祝合义走过去,捡起他们的衣裳,递过去。
几人乖乖穿上。
祝合义又走到两个挨踢后依旧倒在地上的团员跟前,扶他们起来,指指队伍。二人悄无声息地走进去。
祝合义回身,朝陈炯点点头,转身走向队首,站在挺举身边。挺举让位,让祝合义站在第一个位置。张士杰、鲁俊逸也走过去,分别站在合义身后,挺举站在最末一位。四人刚好形成一排,算作每一个纵队的队首。
祝合义朗声叫道:“报告陈教官,首批商团团员一百二十四人全体到齐,请开始军训!”
陈炯朗声发令:“立正,稍息,立正,向右转,齐步走!”
所有团员无不慑服,听口令走动。
在华森橡皮涨到四十五两时,鲁俊逸终于决定走出一步险棋。
是日午时,鲁俊逸身着西服,乘车直奔川汉铁路总办石典法的豪宅。
鲁俊逸从未见过石典法,但石典法显然晓得他是谁,也显然猜到了他的来意。待俊逸报出姓名,递上名帖,石典法笑容可掬,拱手将他迎入客厅,亲手泡茶。
二人寒暄完毕,石典法主动将话题扯到橡皮股上。
见火候已到,鲁俊逸不再绕弯,从公文包中掏出一只纸袋,双手呈上:“石大人,这是一百股华森股票,不成敬意,请大人笑纳!”
依照当前市值,一百股即四千五百两银子!鲁俊逸见面就送大礼,显然大出石典法意料。
“鲁老板,”石典法瞄一眼纸袋子,微微一笑,“无功不受禄,在下能为鲁先生做点什么呢?”
“求大人应允一桩事体!”
“请讲!”
“听祝总理讲,大人有笔为数不菲的款项存放于善义源、润丰源及汇丰银行,可有此事?”
“呵呵呵,”石典法笑道,“是有一笔款子,是川汉铁路的筹备款,共是五百万两。鲁老板不会是对这笔款子感兴趣吧?”
“呵呵呵,”俊逸压住咚咚心跳,亦笑几声,“只要是钱,在下都感兴趣。”说着身体趋前,压低声音,“不瞒大人,在下此来,只为一事:求请石大人将此款转存于茂升钱庄,至于利息,在下可在原息银上增加一成!”
“鲁老板,”石典法一字一顿,“我不要你增加利息,只要你应下一事!”
“大人请讲!”
“听说茂升又要承办新股,能否以原始发行价卖给我个人五千股?”
俊逸牙关一咬:“这个好说。大人还有什么要求?”
“再卖给我们筹办局一百万两!”
“这??”俊逸面呈难色,“卖股可以,发行价怕是不合适了。”
“呵呵呵,”石典法笑应,“公事公办嘛,公款自然要以市场价格为妥!至于其余四百万两,你就作为寻常存款!”
俊逸拱手:“谢大人理解!”
众业公所斜对面一栋楼房顶层,玛格丽特快步走进一间密室。
见她进来,麦基问道:“howch(多少了?)”
玛格丽特一脸兴奋:“whatso
b
eakstheg
eatli
eof50lia
g!(华森破五十两大线了!)”
史密斯撩开窗帘,远眺公所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拉上窗帘,惊叹:“theyellowsa
ec
azy!(黄种人疯了!)”
玛格丽特应道:“noto
lytheyellows,thewhitesaswell(不单是黄种人,白人也是。)”
麦基盯住玛格丽特:“tellricha
d,lethinbsp;dec
eb
eaki
g
ewswhatso
rubbe
p
tatio
hashadabigha
vest
ece
tlya
dove
100thousa
dba
elsof
ubbe
havebee
soldtothea
ica
ket,whichhaveb
oughtalotofp
ofiti
o
de
toa
swe
theg
eatfe
ve
cyofallthei
vesto
s,theope
atio
willdist
ibutepa
tofthecapitalbo
useve
yth
ee
thssi
ce
owthefi
stpa
tofthebo
uswillbedist
ibuted
ext
th,a
dthe
eywouldbe?letsee,alucky
ue
,88lia
gofsilve
!”
史密斯震惊:“88lia
gofsilve
it'schhighe
tha
theo
igi
alcapital!is
'tag
eatpity(八两八?比本金还高呢!这不是白扔吗?)”
“hah(嘿),”麦基笑道,“a
a
cie
tchi
esesai
tspokewellbsp;‘youstgivebefo
eyoutake’(中国古代哲人说得好:‘若欲取之,必先予之。’)”
史密斯点头:“isee”
天色黑定,顺安在一个小饭馆里吃过饭,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租住屋。
将要走到顶楼的阁楼间时,顺安赫然看到楼梯口上坐着一人。
楼道昏暗,顺安凑近一看,是挺举,又惊又喜:“阿哥?”
挺举站起来:“训练回来,见天色尚早,这想过来看看阿弟。”
顺安拉他上楼,打开门,拉亮灯,不无感动:“阿哥呀,在这上海滩上,怕也只有你真正关心我了!”
“净说傻话!”挺举寻到凳子坐下,环视房间,“小了点儿,还是个阁楼。既然是租,为啥不租个大点儿的?”
“我也想租个大点儿的,可??”顺安做了个数钱的动作,“没有这个呀。”
“咦,你手头应该有钱呀!”
“是有一点儿,可都换成股票了。”顺安苦笑一下,摊开两手,“眼下在上海滩,啥人存钱啥人就是戆大!”
挺举掏出一个钱袋子:“阿弟,你在外面租房住,没钱不成。这是五十块,你先用吧!”
“阿哥,这??哪能成哩?”
“呵呵,”挺举笑了,“不必客气,原本就是你的钱。”
“我的钱?”顺安怔了,“啥钱?”
“那年在十六浦码头,你借给陈炯几块钱,还记得不?他还你了!”
顺安想起旧事,摸摸头皮:“他??还介许多呀?”
“是哩。我讲过五倍利,没想到人家陈炯还的是十倍!”
“阿哥总是看得长远!”顺安叹服,“阿哥,不讲这事体了,说说股票吧。眼下行情好,你也买点儿吧,这比做啥都强!”压抑住兴奋,“阿哥呀,橡皮股涨疯了,华森昨日宣布分红,今朝突破七十两!”
“七十两?”挺举震惊,略一思忖,看向顺安,“阿弟,今朝我来,就是问你这事体的。”
“太好了,”顺安放低声音,“明天我去求一下里查得。只要是阿哥买,相信他会按原始股价折算给你!不讲麦小姐,单是那年大米的事体,麦总董就欠阿哥一份大情!”
“不是买股票,我是问你,听说鲁叔又承办新股了,哪来的钱?”
“新近筹到的。阿哥,你猜猜,鲁叔这次筹到多少?”
“多少?”
顺安比下指头:“这个数。”
“四十万两?”
顺安摇头。
挺举惊愕:“总不会是四百万吧?”
顺安一脸兴奋:“正是此数!”
“啊?”
“不瞒阿哥,”顺安诡诈一笑,“鲁叔逮到了一条大鱼!”
“大鱼?”
“川汉铁路总办石典法。”顺安两眼放光,“鲁叔寻到川汉铁路筹办局,从石大人那里一下子筹到四百万。石大人共有款项五百万两,四百万两转存鲁叔钱庄,一百万两经由鲁叔转成股票,”又压低声音,“单是过手佣金就赚一万多两,鲁叔发达了!”
挺举倒吸一口凉气,两道浓眉凝到一起。
“阿哥?”
挺举扫视屋子,见顺安的几案上摆着一大堆有关股票的各种史料,便伸开两手,全部收揽过来,转对顺安:“阿弟,这些材料阿哥借读三日!”
“阿哥喜欢,只管拿去就是,我再到众业公所里寻去!”
挺举也不应话,将它们卷起来,寻根绳子捆起,吃力地站起来,一步一晃地朝外走去。
挺举回到鲁宅,将所有材料摊在案上,一直看到天色大亮,越看越是焦虑。
挺举闭目,使劲揉搓几下太阳穴,耳边响起顺安的声音:“阿哥呀,橡皮股涨疯了,华森昨日宣布分红,今朝突破七十两!”
申老爷子的声音:“是下下签??六十四卦,环环相扣。阴阳相继,福祸相承。否极泰来,泰极否生??”
挺举坐直身子,双眉锁紧。
挺举拔腿出门,直奔前院。
挺举路过拱门时,一个人斜刺里冲出,横在前面。
见是碧瑶,挺举吃一大惊:“小姐?”
碧瑶急切问道:“伍挺举,我想问你个事体!”
“小姐请问!”
“傅晓迪他??人呢?”
“这??”挺举支吾了。
碧瑶一脸焦急:“我有急事体寻他,可他??好几日都没回来,门也上锁了!”
“我??”望见齐伯站在前院,挺举急切扬手,“齐伯!”
齐伯走过来,扬起独臂:“挺举,啥事体?”
“鲁叔在不?”
“一大早就出去了,”齐伯笑道,“说是公司里有事体。”
“我有急事体寻他呢!”挺举脱开身,急急走向前院。
鲁碧瑶盯他一眼,鼻孔里哼出一声,气冲冲地拐回小院,咚咚咚上楼。
挺举赶到公司,鲁俊逸不在。
由于商团仍在集训,挺举不敢久等,匆匆赶到训练场时,团员们已经开训小半个时辰。
天气渐渐热起来。
中场休息时,商团的团员们全都钻到林荫里,三三两两地或躺或坐。挺举心里有事,远远地坐在一边。
陈炯走过来,燃起两支雪茄,递给挺举一支。挺举从不抽烟,苦笑一声婉拒。陈炯笑了笑,一边嘴角插一支,同时吸起两支雪茄来。
“伍兄,”陈炯美美实实地连吸几口,盯住挺举,“没想到祝总理介有气魄,跟其他商佬大不一样,能成大事!”
“陈兄,我想问你个事体!”挺举转换话题。
“请讲!”
“唉,”挺举长叹一声,“不瞒你说,这几日来,我天天晚上做噩梦,被吓醒几次了。”
“哦?”陈炯看向他,眯起眼睛,“梦到啥事体了?”
“橡皮股崩盘!”
陈炯扑哧笑了:“你又没买股票,操的是哪门子心?”
“唉,”挺举复叹一声,“陈兄有所不知,鲁叔把所有家当押在上面不说,这又引入川汉铁路筹建款五百万两。那是千家万户一分一文凑出来的,都是血汗钱哪!”
“乖乖,”陈炯大是兴奋,二目放光,“伍兄,你这消息可是真的?”
“真的。”
陈炯猛地站起,来回走动,一刻不停地搓动两手。
挺举目光诧异:“陈兄?”
陈炯蹲下,捏紧拳头:“伍兄,若是此说,大事可成矣!”
“什么大事?”
陈炯情绪激动:“大清朝呀!鞑靼人完矣!”
“这??”挺举眯起眼睛,“陈兄从何说起?”
陈炯压低声音,不无兴奋:“伍兄,这是绝密,此时讲不得。”又抬腕看表,“辰光到了,该训练呢。晚上在下请你吃酒,我们兄弟慢慢唠嗑儿!”说着站起来,吹响哨子。
从挺举口里寻不到顺安的下落,碧瑶大急,当天后晌直接向齐伯寻人,齐伯推说不知。这天夜里刚巧俊逸回来,齐伯将碧瑶寻顺安的事讲给他了。
俊逸觉得是辰光摊牌了,遂于次日上午走进碧瑶的闺房。
碧瑶心里有事,早早起床,听出是他的声音,迎上来。
俊逸已有多日没有回来,白天在公司,晚上歇在阿秀那儿,父女之间竟然陌生起来。
离他几步远时,碧瑶站住,声音冷冷的,带着少许揶揄:“阿爸,哪能介稀客哩?什么风把您刮来了?”
俊逸脸上一热,苦笑一下:“瑶儿,阿爸??这些日太忙??”
“是哩,”碧瑶小嘴一撇,“阿爸交关忙哩,白昼要上工,晚上也要上工!”
“瑶儿?”俊逸一脸尴尬地走过去,把手放她肩上,揽她走到软沙发上,坐下,放缓语气,“阿爸??这不是看你来了!”
碧瑶转对秋红:“你发个啥呆?沏茶!”
秋红正要动手,俊逸摆手止住:“秋红,前院里耍会儿去,我与小姐讲桩事体!”
秋红见过礼,快步下楼,奔前院去了。
碧瑶自己动手倒出一杯热水,愈加愤怨:“怪道阿爸寻我,原来是有事体哩!讲吧,阿爸,您的女儿听着哩。”将水杯推到几前,“喝杯水润润,省得打咯噔!”
见碧瑶以这般语气说话,俊逸内心如揪,泪水流出。
碧瑶似也觉得过分,凑过来,放轻声音:“阿爸??”
俊逸一把揽住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碧瑶挣脱开,坐到一侧,盯住他:“阿爸,说吧,啥事体?”
“听说你寻晓迪了?”俊逸开门见山。
碧瑶先是一震,继而恢复镇定:“是哩。”
“为啥事体?”
“为个私事体。”
“瑶儿,”俊逸脸色微沉,“阿爸这对你讲明,他已经不在这个院里住了!”
“啊?”碧瑶震惊,急切问道,“为什么?”
“是我不让他住!”
碧瑶一下子跳开,站在他对面,目光逼视:“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为让他远离你!”
碧瑶气结:“你??你??”
“瑶儿,”俊逸缓出一口气,“你和傅晓迪的事体,阿爸全都晓得了。阿爸不想多讲什么,阿爸只想告诉你,这桩事体不行,你可以嫁给任何人,只不能嫁给傅晓迪!”
碧瑶强压火气:“阿爸,你讲,你??想让我嫁给谁?”
俊逸一字一顿:“伍挺举!”
碧瑶脸色煞白,双手捂脸,泪水夺眶而出。
“瑶儿,”俊逸放软声音,“你太稚嫩,太单纯,许多事体看不透。这桩事体,你必须听阿爸的。你不了解挺举,你更不了解傅晓迪,你??”
“够了!”碧瑶脸色紫涨,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指向房门,“出去,你这就给我出去!”
俊逸震骇:“瑶儿,你??”
“好吧,你不出去,我出去!”碧瑶大步走到门口,猛地回头,“阿爸,我请你记住,你的事体,我可以不管。我的事体,你也不可以管!”言讫,咚咚咚咚,飞跑下楼。
俊逸急追下去,见碧瑶并未跑开,只是气呼呼地坐在凉亭里,将头埋进臂弯,哭了个伤心。
显然,此时此地不宜再说什么,俊逸盯住她,良久,轻叹一声,步履沉重地走出拱门。
得知顺安被父亲赶出家门,碧瑶情绪激动,在凉亭上哭了小半个时辰,又回闺房哭了一阵儿,擦干泪水,挎起坤包,不顾一切地下楼,径出门去。
走到门口,齐伯欲拦,遭她一顿呵斥。齐伯正不知如何是好,秋红追出。齐伯叮嘱秋红,要她小心看护小姐,不得出任何差错。
碧瑶叫到一辆黄包车,拉秋红坐上,飞奔远去。齐伯越想越不放心,吩咐门卫几句,自投钱庄而去。
碧瑶果然是投钱庄来了。为防意外,碧瑶让秋红扮作客户到门房打听顺安,得知他仍在钱庄上班,但这辰光不在,当是前往众业公所看股票去了。
碧瑶松出一口气,遂与秋红守在钱庄门外的一家小店里,让秋红牢牢盯住大门。
碧瑶没守多久,看到齐伯来到钱庄,但没过多久就又走出来,显然是寻父亲来的,也显然父亲并不在庄里。
她们候到过午,秋红望到一辆黄包车在钱庄门口停下,顺安一身西装,跳下车子,匆匆忙忙地跑进钱庄,便急告碧瑶。见那辆黄包车并没有走,碧瑶晓得顺安马上就会出来,遂让秋红守在原地,自己走向钱庄,候在黄包车必经的一个拐角。
果然,不到一刻钟之后,顺安急急慌慌地提着黑包走出大门,径直走到黄包车跟前,一屁股坐上。
车夫撒开两腿,刚到街角,碧瑶横出,拦在前面,叫道:“傅晓迪!”
顺安听出声音,噌地跳下车,匆匆走到街边,招她过来,不无震惊道:“小姐?”
“终于逮到你了!”碧瑶过于激动,吁吁。
顺安急顾四周,声音急切:“小姐,我有急事体,这??”
碧瑶不由分说,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啥事体也没我的急,快跟我走!”
“小姐,”顺安略一思忖,“我真的有桩急事体,这要赶往众业公所。”说着从包中摸出一个纸头并一把钥匙,“这是我住的地方,这是钥匙,我办完事情就过去,至多一个小时!”
碧瑶“嗯”出一声,松开他,接过纸头并钥匙,轻声:“傅生,你要准时哟!”
顺安跳上车子,扬下手,车夫再次飞奔起来。
顺安坐在车上,脸上浮出怪怪的笑,嘴里响着梆子,心里哼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听得见一声去也??”
当碧瑶主仆一步一步地沿着木楼梯爬上三楼,走到小阁楼时,秋红掩抑不住内心的失落,小声嘟哝:“我的老天呀,姑爷哪能住在这种破地方哩?”
“你晓得个啥!”碧瑶横她一眼,掏出钥匙开门。碧瑶插进钥匙,连扭几下,未能扭开,以为走错地方,掏出纸头审看。
不待她看完,秋红拿过钥匙,插进去,只扭一下,锁开了。
“死蹄子,还是有点儿用处!”碧瑶给她个笑,跟着她进门。
碧瑶环视房间。很窄小,但还算干净、整洁。四壁几乎空空,连个像样的桌椅也没有。一张小床,旁边是个床头柜,床上被褥虽是新置的,但久未晒过,发出淡淡的异味。床尾摆着一只衣箱,旁边立着衣帽架,架上挂着几件顺安换穿的衣服。
二人候到三点左右,楼梯传来脚步声,一直响到阁楼门口。
秋红开门,冲顺安一通嗔怪:“傅生呀,你是蜗牛呢,还是蚂蚁?真正急死人哩,再不回来,我家小姐就要走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