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客厅有些拥挤,但女孩一点也不在意,她在往日八方馆遗留下的物件里穿梭,缠着他给她讲过去的事。
特别是有关他的事。
等到了差不多的时候,朱蒂主动拎起她的小包,向林风眠告别。
“你去送送她。”男人这样对他说。
于是,女孩又挽起他的手,与他一起走上回家的路。
这段时间的下城区很乱,今夜似乎暂时得到一时喘息,街道边的人家虽然紧闭大门,但依然贴好了对联,挂上红灯红绸,迎接这一年一度,意义非凡的日子。
生活再艰难萧条,也不能失去希望。
朱蒂将脸贴在他的手臂上,轻轻对他说:
“谢谢你,让我知道了家的感觉。”
声音很小,混杂在不时响起的爆竹声中。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装作没有听到。
女孩挽紧了他的手臂,让他看过来,在那对似水的眼眸中,他看到了忐忑和犹豫:
“我想和你说,我、我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要哭出来一般,紧抓着他。
“你是感染者?我知道的。”他轻声说。
她愣了一下。
女孩一直没说,但他很早就知道了。
“你早知道了?”女孩看着他的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恨恨地磨起了牙,“一定是猴子告诉你的……”
她拉起淡青色的右手袖管,白嫩的小臂上显露出刺眼的黑色结晶。
灰暗的病灶正在吞噬青春的生命。
这不是张谷神第一次看到感染症状,但仍为此揪心,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块结晶,却被拉住。
“别碰!”女孩低声惊呼,惊慌地拉起袖子。
忽然,她的脸又开始发烫。
“如果,我是说如果,”女孩的睫毛颤抖着,“你介意、会介意另一半……是感染者吗?”
想依靠你,像飞蛾扑火,想报答你,却怕伤害你。
他不禁想到了另一个身影,红色的裙子,有昙花栀子的芳香。
如果她是……
“不。”他说,“我不介意。”
女孩没有说话,好像把他的话当成了安慰。
但她的脚步轻快了不少。
两人来到了女孩家的楼下。
“不上去坐坐?”她面对他,几乎靠在他的胸膛上,“我家里有酒。”
“嗯?”
“我知道你不喜欢喝酒,但我可以装醉。”
她直直地看着张谷神,眼中是迷离的水光。
女孩很会调酒,这一刻,她就像一杯醉人的香酿。
暧昧的味道弥漫着,混沌中的龙影兴奋地翻覆起来,张谷神的呼吸本能地变得粗重。
“如果做好防护……”朱蒂像一只诱人的小猫,勾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的脸颊越来越近,互相交换着灼热的呼吸。
在唇齿相碰之前,他克制住了勃发的欲望,抬起了头。
“上去吧,早些睡。”
女孩茫然而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个好女孩,给我们……一些时间。”
他注视着女孩的身影上了楼,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往回走。
气血如潮汐般涨落,发出隐隐的海潮声,腑脏中的微弱感应愈发明晰。
好像回到了母胎中,蜷缩着身体,浸泡在温暖舒适的羊水里,随着一声清脆的破碎声,生机如嫩芽般破土而出。
水到渠成。
人身腑脏宛如源泉,无形无质的真炁滚滚涌出,洗涤着张谷神的身躯,促发着他的神魄。
第二境,真炁。
龙性幻化的真龙仰天咆哮,龙躯愈发粗壮,鳞甲愈发厚重,爪牙愈发尖锐,河川般的身体燃起熊熊金焰,仿佛为了报复之前的抑制,身躯一卷,鳞甲摇动,向他撞来。
轰隆——!噼啪——!
午夜十二点一到,整座城市仿佛苏醒了,鞭炮爆竹一齐响彻云霄,烟火花虹升上天空,火树银花,五光十色。
山呼海啸,千红万紫,锦绣新岁,灯火如织。
张谷神睁开眼,正看到被新岁火光染红的那片不夜天。
他摸了摸额角,沾上了些许温热的液体,似乎刚才长出了犄角,现在又缩了回去。
如果他死在这里,没人会知道他变成了行尸走肉。
“新年了。”他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