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谦双手按在扶手上,上身微微前倾,认真问道:然后呢?
萧瑾平淡道:家父萧烈为何迟迟不发兵西北,大都督真的不知?家父与兄长有一分父子情分不假,可江北数州的动向,难道大都督还不明白?
陆谦沉声道:看来盛功兄已经是走一步看三步了。
萧瑾端起酒杯,朝窗外泼掉杯中酒水,牧人起想要毫发无伤地拿下西北,无疑于痴人说梦,最好的结果也是要伤敌一千自伤五百。真到了牧人起攻下西北的那一天,败者何人?中都萧氏也,伤者何人?北都牧氏也,渔翁得利者何人?东都萧氏也。
陆谦沉默片刻,缓声道:即便萧烈能一统江北又如何?本督还有大江天险。
萧瑾嗤笑一声道:江南久无战事,能打仗的兵卒都在江北,只靠抓壮丁和流民组建起来的百万大军,他们是连弓都拉不开的,大江真的守得住吗?
陆谦盯着萧瑾,一字一句道:江南士族之心所向,民心可用。
萧瑾冷笑道:战场上打不赢,民心何用?当年的后建铁骑南下中原,马踏天下,可曾得过民心?百姓恨之入骨又能如何?还不是被屠戮百万,十室九空!
陆谦默然许久,长呼出一口气,轻声笑道:你就如此断定萧烈不会接受划江而治的局面?
萧瑾反问道:换做是大都督,往前一步就是千秋伟业,大都督可会愿意止步于南北分治?
这一次,陆谦是真的哑口无言。
舍内一片静默。
过了不知多久,陆谦终于再度开口,低声道:天下不只是一个大郑,还有卫国、后建、草原和宝竺。
萧瑾平静道:外族祸乱中原的南北朝可以出现在过去,但绝不会出现在当下,即便是萧煜,娶了上代草原汗王的公主,守着一片偌大草原,麾下六十二台吉,也不敢让草原大军南下半步,何故?因为他不想也不敢做千古罪人,萧煜没这个胆量,大都督可有?
陆谦长叹一声,不再多言。
萧瑾所说的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明白,也不是不清楚,只是人呐,有时候就会自欺欺人而不自知,只要没到完全挑明的那一步,就总觉得还可以试试,说的好听些,叫做不到黄河不死心,说的难听些,就叫不见棺材不下泪。现在萧瑾把这口棺材的棺盖完全推开,他也终于是不能继续自欺欺人了。
窗外的波涛声阵阵,陆谦回过神来,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问道:敢问怀瑜,陆某又该如何行事?
萧瑾道:方才萧某说民心无用,略有偏颇,民心有大用,却不可为一时之用,须得徐徐图之。
陆谦问道:如何徐徐图之?
萧瑾笑道:一言概之,效仿当年东主旧例。当年东主起于江都,奉行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策,如此十年,方才高举奉天北伐大旗,故而有千万民心所向,又以六年扫除后建及各地诸侯,建立大郑,登上帝位,至此天下归心。
陆谦细细品味,抚掌赞叹道:怀瑜当真有国士大才。
萧瑾看了眼窗外天色,放下手中象牙筷箸,道:大都督谬赞,萧瑾不敢当,只是萧瑾还有一言,不知大都督可愿意听?
陆谦笑道:怀瑜但讲无妨,陆某洗耳恭听。
萧瑾道:江南,人杰地灵,物产丰富,大都督占据了江南便已是占据了地利。不过若是要效仿东主旧例,还得争取数年休养生息乃至练兵时间。
陆谦身为一方之主,对萧瑾未尽之意自然没有不懂的道理,点头道:想要休养生息,江北便不能统一,西北便不能倾覆。怀瑜的意思,本督明白,远交近攻的确乃千古不变之理。
萧瑾脸上露出笑意,起身离座,拱手作揖道:萧瑾谢过大都督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