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第一刀(2 / 2)

由于之前已经看过很多次技术员做这个切口,因此我可以完成得相当完美。从右耳的后侧开始,刀片沿着脖子旁边划下,在经过锁骨的时候稍微改变角度,一路切到胸骨,形成“v”字形的一半。在锋利的不锈钢刀片下,切开皮肤简直就像切黄油那么轻而易举。然后,我在左侧重复这个过程,但是用右手转换角度的时候稍微没那么精细。与另一半“v”汇合之后,我持刀继续笔直地朝着他的肚子往下切,让切口刚好绕过肚脐眼,并在快要抵达耻骨的地方干净利落地停下来。这样,在他的身体正面便做出了一个相当清晰的“y”字形切口,也就是所谓的“y字切开法”。切口并不是完全分毫不差,在一些地方难免会出现小小的偏差,但我很怀疑有谁在第一次使用锋利得能把自己的手指切下来的解剖刀时,就能动作干脆利落得没有一丝卡顿。而且,切割的轻微偏移在修复缝合完毕之后根本看不出来。

我很是为自己感到骄傲,站直身体后不由深深出了一口气,并陷入对自己的“杰作”无休止的自我欣赏之中,直到杰森打断这一充满荣光的时刻:

“来吧,剪刀手爱德华,我们还要进行下面的尸检。”

就我目前的训练程度而言,下一阶段的任务就是放下解剖刀,旁观杰森完成整个尸检过程。和学开车类似,apt学习取出内脏的技术也是要分阶段进行的。在学车的第一阶段,你还不能上车、发动油门、停车以及转弯,解剖也是一样,所有操作都需要一步步慢慢学习。

一旦胸部的切口完成,胸骨也被取下来之后,如何系统地取出内脏进行检验有不同的方法,其中最常用的就是“罗基坦斯基法”。实际上,这套方法是莫里斯莱特勒发明的“整体法”,从其命名便能窥知一二,就是将所有器官作为一个整体完整地取出来。并且,这也将是我的整个职业生涯中都会主要采用的方法。所以,我仔细地观察着杰森的操作。

首先,他要进行一些检查,用不持刀的手去仔细感受死者的肺部是否出现了胸膜粘连——部分肺可能会粘在胸壁上。受过外伤、得过肺结核或胸膜炎之类的疾病,都有可能导致胸膜粘连。能够预期的最理想的情况就是,肺部呈粉红色,湿润而健康,没有粘连在胸腔腔体内部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只需简单的惯例操作——类似于“舀”的动作——就能轻巧地将它重新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在用手初步确认过肺部的情况之后,他接下来会把卷曲的肠子顺直成平滑的一条。由于在确认死因方面,肠子在器官的优先级里面算不上特别重要的,所以就先搁置一边等待后续检查。取出了肠子之后的体腔里一下就有了充足的空间,于是杰森重新回到肺部的检查上。先用p0解剖刀将它们分离,再在脊柱两侧分别切两个长长的切口,最后以“舀”的方式将它们取出来。使用类似的技术,他继续将位于胃和肝下方的两个肾以及包裹着它们的脂肪分离,再把将器官和胸腹分隔的膈划开。随后,他灵巧地做了上肺部的组织切片,那里同时也充当着气管和食管——从嗓子,包括咽喉和舌头延伸下来的结构——的末端。接着,他用一只手将心脏和肺向下拉,将其与脊柱分离,另一只手里的解剖刀随时小心地处理着附着太牢固的地方。这个操作一直从胸腔延续进行到腹腔。很快,他便捧出了一团的内脏,里面包括胸腔里的心脏、肺,还有胃、脾脏、胰脏、肾脏以及肝脏等位于腹部的器官。他将这一捧器官装在一只巨大的不锈钢碗里,放到配套的钢制工作台上,等待医生过来检查。

杰森继续处理还在盆骨深处的膀胱,由于死者很显然死前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进食或喝些什么东西,所以它又小又空,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漏气的黄气球。杰森把它取出来,让我放到解剖台上。我不是很清楚“手持膀胱”的正确姿势应该是什么样的,所以就用食指和拇指把它捏起来,伸直手臂与身体保持足够的距离,就像一个心灰意冷的妈妈拎着她小儿子的臭袜子那样。

下一步,杰森要开始进行头部的解剖了。这时,病理学家科林詹姆森开着他那辆褐红色的沃尔沃到了。我们透过解剖室霜冻的玻璃看着他把车开进狭小的停车场,就像看着一滴在流动的血滴。我们常常会聊起他选择轿车的品位:沃尔沃,据说是世界上最安全的车。(事实上,沃尔沃v40确实仍然是你能买到的车里最安全的。)这是他精挑细选后的决定吗?我们怀疑是不是给太多死于交通事故的人(roadtraffits,rtis)做尸检,形成了他对沃尔沃的执念?我脱下我的ppe(personalprotectiveequipnt,个人防护装备,我觉得我已经开始有点喜欢上用缩写名称了),留下杰森继续进行头部解剖,去招呼詹姆森博士——万一他要是想在开始之前先来一杯咖啡呢!这座建筑是真小,从我开始脱验尸房的工作服到走进办公室只花了不到1分钟的时间,门铃也恰好在这时响了起来。

停尸房的设施最近刚进行过一番改造,所以虽然空间还是很有限,但设施却相当的现代化。每间验尸房里都有两个尸检台,不过我后来发现很多地方有3个、4个,甚至多达6个,但我们没有专门给婴儿的尸检台。和大多数现代验尸房一样,这里的冷柜也是双面的,也就是说,它们在整个空间里构成了一面独立的墙。在那一扇扇整洁的白门后面,死者的头齐齐地朝向验尸房内——就是所谓的“污染区”或者“红灯区”——也就是我早上取出尸体的地方,而另一边则被称为“过渡区”或者“黄灯区”,是遗体从社区送过来被签收的地方。<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426152887426152887426620201106101705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993e08405538b49a0ed6505fa3b84eb0f07"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i>虽然打开黄灯区一侧的冷柜门通常意味着你将得到来自一双双苍白脚底板的欢迎,但是脚趾上面却并没挂着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几乎可以说是尽人皆知的标签——我们才不会像挂行李牌那样去标记我们的死者。另外,黄灯区只对工作人员开放,死者的家属和朋友都禁止入内。除此之外,还有一间员工办公室、一间稍小点的医生办公室、一间等候室及与其相连的观察室,那里有可以拉上去的窗帘,可以让窗边的家属看到死者。

英国大多数停尸房的布局都是相似的,建立于同一时期的更是如此。在20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这段时间里,地方当局建造了一系列停尸房,它们都是由砖、混凝土以及尖锐角度构成的建筑,外观看上去非常低调,但这却绝不是最早出现的停尸房。根据帕姆费舍尔写的一篇名为《给死者的房子:伦敦验尸房条款,1843—1889年》的论文(我猜这个读起来应该相当有意思),对一个专门暂存新近死亡尸体的地方的需求早在19世纪中期就被提出了。那时正值伦敦人口暴涨,每家每户几乎只有一个房间,所以一旦有人去世,那么直到葬礼举行之前,他的家人都不得不与已经开始腐坏的尸体共存于同一个空间之中:实在是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停放了。有时候,尸体可能还需要停放一周甚至更长的时间,尤其是对一些特别穷的家庭而言,凑足举行葬礼的钱要花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据说,有相当一部分人口因此而染病。那时的新闻称,有识之士认为,伦敦的死人正在杀死活人,并且最终催生了相应的设施,有了对死者“即刻接收,提供恰当且有尊严的服务”的机构。这些地方被称为“尸检候诊室”或者“死者之家”。

当我听到门铃打开我们的“死者之家”大门时,惊讶地发现站在门外的并不是病理学家詹姆森博士——他还在沃尔沃轿车旁,正在后备箱里找着什么。按门铃的是一个年轻的警官,见我开门后表现得好像比我还要惊讶。他睁大眼睛盯着我看,脸色有些苍白。

“你好?”我故意重重地咬着每一个音节,同时挑起眉毛,希望他能开口说话。对他这种反应,我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很早以前就有人告诉我,第一次到停尸房来的人都以为给他们开门的会是个弱视且驼背的老头,绝对想不到能有娇小的、金发的姑娘。虽然这确实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一刻的不安,但是他看上去竟然那么苍白还是很令我费解。我忽然担心起来,是不是我的脸上蹭到了一些脂肪或者血迹?想到这里,我立马抬手在脸上擦拭起来。

好在他总算恢复了语言能力:“这里是陈尸所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这里是停尸房。”我纠正了他的说法,完全掩饰不住厌恶的情绪。

我对他的说法颇难以忍受的主要原因在于:“停尸房”的字面意思是“停放尸体的房子”(hencedeadhouse,也就是所谓的“死者之家”),并且自从1865年左右就开始这么叫;而陈尸所则是一个从法语中舶来的说法,意思是“看上去很庄严的地方”。它在19世纪初期诞生于巴黎,从那时起,死者开始被陈列在巴黎圣母院陈尸所供当地人前来瞻仰,并且——我猜——可能看上去比较庄严。这样做的初衷是为了让那些从塞纳河捞上来的尸体或者倒毙在城市其他地方的人,能够被赶来的朋友或家人辨认出来,无论是通过他们的身体特征还是穿的衣服。但是这项展出逐渐变得非常流行,以至于在1907年巴黎陈尸所关闭之前,每天能吸引将近4万的参观者前来。或许换个说法会更有助于想象当时的盛况,要知道,即使在假日里,伦敦眼一天接待的游客也不过15万人。(可能在当时的巴黎能做的其他有意思的事也不多,不知道我这样理解对吗?)虽然从词义上讲,“停尸房”和“陈尸所”这两个词是可以互相替换的,但是大多数的英国工作人员从来不用“陈尸所”,哪怕它可能在美国也同样占据主导。

等我把他领进来之后,这个年轻的警察告诉我,他是陪同葬礼承办人过来的,他们把一个男人的尸体从家里运来了。于是,我总算明白了他怎么苍白成这样,那个画面一定很糟糕。

“不过,那边有辆沃尔沃挡道了。”他继续解释道,“所以,我先过来说一下。”

5分钟之后,詹姆森博士把车挪开重新停好,回来和我、杰森、脸色苍白的警察以及葬礼承办人一起检查冰箱里刚来的“入住者”。死者被发现的方式很常见:邻居们不断抱怨总是闻到一股臭味,还有大批苍蝇聚集在他家门口,于是警察就把门撞开了。这听起来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这就意味着他是一个死了很久都没人发现的独居者。更直白地说,他已经严重腐烂。葬礼承办人一直在不断地抱怨,其中一个人的情绪尤其强烈。

“真不能再恶心了,他居然膨胀成那副德行,而且还是绿的!”承办人喋喋不休着,“他就是那种——你们怎么叫来着?嗯?囤积者。”他的口音使他说的听起来像是“订单”<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426152887426152887426620201106101705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993e08405538b49a0ed6505fa3b84eb0f07"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i>。“而且还搞得到处都是屎,根本就没法接近他。差点要了我的命!狗娘养的!”

他这么一说,杰森忽然朝着我发出一阵狂笑。我是真的希望他能看在病理学家也在场的分上,忘了我早上犯的错误。但很显然,我没那个运气。

“啊,博士,你肯定想不到卡拉早上说了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在咯咯笑。就在这个时候,装着男人尸体的运尸袋忽然崩裂开,一股惊人的深棕色液体随之像巨浪一般冲撞到干净的油毡地板上。

我不禁把脸深深埋到手中。这一天注定要比我预计的长很多啊!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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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中写作“sonofabitch”。——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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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hun),一种蔑称,尤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用来称“德国佬”。——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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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宝三人组》(threestooges),美国广播公司发行的一部喜剧片,讲述了三个活宝的故事,十分搞笑、有趣。——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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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戒指是一种可以变色的戒指,不同的颜色代表佩戴者的不同心情,可以变为黑、黄、红、绿、青、蓝粉、紫等多种颜色。——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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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没有看过《小鬼初恋》(girl)这部电影,那么我强烈向你推荐,不仅仅是因为它确实精彩,也为了不让你刚刚读过的这句话彻底沦为一句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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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分类并不是指一边就是肮脏的而另一边不是,它们只是一种我们用来区分“进行尸检的地方”和“没有尸检的地方”的措辞。在“污染区”同样有从来都不与尸体产生任何交集的地方,比如说办公室或者休息室。这些地方,根据交通信号系统命名法,被称为“绿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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囤积者的英文是hoarder,订单的英文是order,两者听起来有点像。——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