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烨脉脉不语。

“他两次救了小姐，说起来也和小姐有缘。”

“齐公子长相也不错啊，雨心今天才仔细瞧了，小姐，他比表少爷也不差呢，而且还英明神武，武艺高强。”

“……雨心，罚你抄书三百篇，以后不准用错成语。”

“啊？小姐小姐！”

“雨心，你再不睡，若是赶明儿叫不醒你，别指望我带你出门。”

清晨的露水在叶瓣上悠悠晃动，晨起的花香清新如许，秋日朗拓在一日之晨更多几分春意清新。

何云烨和雨心从西侧门悄悄溜了出来，那空灵寺颇有一段路程，两人不敢惊动府中人，何云烨对自己的骑术也很没信心，先步行到横街上一间茶楼，一时雨心去雇了两顶青布小轿过来。

空灵寺虽在元州近郊，但距离城中不远，千年大庙名头极响，除信徒而外，还有许多慕名而来游玩赏景之人。因此，不但空灵寺内八景颇为有名，周围亦不乏景致，还有茶肆酒楼，香烛佛具，鲜花水果，乃至家常必备，珠玉古玩，各种小店摊头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由空灵寺辐射开来。久而久之，这一带形成元州最热闹的集市所在。

今日虽非庙会，不及上回热闹，清晨烧早香的信徒也不在少数。

何云烨在放眼亭休息。此处距空灵寺不过二三百步，原是寺庙所建供香客游人憩息之用，每到庙会便会被人租用为茶肆或点心摊子，今日却还清静的。

因是寺庙建造，自然有些禅意，名取“风物长宜放眼量”之意，是一个矩形景亭，地域开阔，周围并无其他建筑，面对着南郊城外一带青山。

齐玄瑢候得已久，欢天喜地跑了上来。

何云烨坐在亭中，一时没有看见他，只望着远处那一带青山绿意葱茏，似乎有些出神。微风吹起衣摆瑟瑟翻卷，有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斜飘着进了亭子，正落在她足旁。那叶子虽是枯黄，映着那衣裳湖水般的蓝色，别有一番生动。齐玄瑢便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她簪着轻罗软巾，月白挑线绣金的软巾衬得面庞越发盈白如玉，几缕碎发在晨风里飞扬，一双秋水既清且亮，不笑时若明镜直照心底，笑起来软若春风。她身上有一种大家闺秀难得的生机盎然，和姐姐齐玄玥那种弓马齐备的矫健不同，她既不强势，更不高傲，却仿佛那一种高高在人上的气度与生俱来。

他一时看得出了神，何云烨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却也不曾留意。直到雨心不耐烦地左顾右盼，“啊呀”一声叫破了静谧，惊起翠鸟飞出了树梢。

何云烨回过脸，掠见少年遗留在脸上的一抹神色，缓缓绽出微笑：“你是早来了么？看你的模样，多半一夜没睡。”

齐玄瑢笑道：“我习武之人，两三夜不睡都不觉什么。”

何云烨白他一眼，却问：“你没带人来吗？”

“啊？”齐玄瑢又发傻了，“要带人？我们不探寺吗？”

“大白天的，你就要做贼不成。”何云烨笑了，不再理他，唤了雨心过来，“到附近寻个小厮，让他留意着，什么时候，空灵寺有人请愿剃度出家，就来回你。若是今儿没有，无论几时有了消息，让他悄悄往齐总督府上后门递个消息便是。”

说着在雨心手里放了几块碎银子。雨心虽不解意，但蹦蹦跳跳即刻向着那处遍布小店的地方跑去了。何云烨站了起来道：“上次来空灵寺，又是庙会又见作戏，我竟没玩成，齐大哥，陪我逛逛罢。”

齐玄瑢对她的吩咐完全是莫名其妙，但听她自然而然的一声“齐大哥”，心花怒放，忙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他从昨夜到今天，心里存着巨大的谜团，已是越积越多，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寻着有人出家？”

何云烨微笑着回答：“如果我猜的不错，封霆必将托身空灵寺以求庇护。”

她知齐玄瑢还一时想不明白，徐徐加以解释：“你的大师兄据传早已出师，实际却在栖霞山囚禁十年。若他欺师灭祖背叛师门，令师门即使留着情谊不忍处死，为儆效尤理应明张其罪方是正道。可令师门却遮遮掩掩，江湖上固然不知灵武真人大弟子的踪迹，就连栖霞山上，他这名字也为禁忌，此情有悖于常理。所以我猜，令师兄的囚禁、被抓、逃亡、追拿，这一系列后面除了表面理由外还有一重不可明示的原故。”

齐玄瑢默默不语点头。他是单纯，却不是傻子。发生在封霆身上的情形如此怪异，他早就在疑惑了。

“我当夜为他诊脉，虽未说明白，但于他而言已经足够。囚禁十年而逃脱，我不知道是用什么契机促成此事，但总是令人怀疑的，加上他自己也有所觉，身体反映的异常，追兵的如影随形，都是疑点。因此，我那样说了，他若不糊涂，便知无论什么逃亡都是徒劳。我以为他必欲求我解蛊，然而他不能轻易信人，因此还是逃脱。但为了避开栖霞山，必得托身于一个对他来说足够安全、栖霞山力不能及的所在。你说他能躲在哪些地方？”

说到这里，齐玄瑢把前情后因联系起来，总也算明白不少，道：“是了，栖霞山和空灵寺明里交往，暗中不和，彼此更有竞争存在，所以封……封师兄一旦能托庇于空灵寺，栖霞山即便明知他在哪里，也无法前来擒人。……可，这也不是他唯一能躲的地方？”

这个莽夫终于有些开窍，却又忘记他自己说过的一句关键话，何云烨微笑道：“在元州，他自然只有这一处可躲，你出山时，封霆也才开始逃亡，但那个时候令师便已经断定他会来元州。”

“没错！是师父说的，他要来元州！他一定在元州有重要的事情办，这是非来不可，且必须耽搁的地方！师父一早知道！所以，他要留在元州办事的话，唯一可躲的地方只有空灵寺。”齐玄瑢心中一喜，抓着她手道，“烨妹，你真是聪明！”

何云烨不动声色看着他抓住自己的手，眼角余光瞥见有香客三三两两迎面而来，就算是两个少年人，当街拉扯也是有碍观瞻的。

“烨妹……”齐玄瑢有所察觉，放开了手，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问题，我也尚不能解。”何云烨负手慢慢向前踱去，“待我们先寻着了此人行踪再说。如今且放宽心，我可要好好逛一逛这座千年古刹。”